东宫庭院的积雪未消，慕容瑾立于廊下。
手中捏着一枚玄铁棋子，目光落在阶前那株被雪压弯的红梅上，眼睛眯了眯。
方才在宫门口迎接父皇时，他能察觉到父皇眉宇间那抹未曾掩饰的失神。
那并非为边境战事烦忧，倒像是牵挂着某件事亦或……某个人。
“殿下，御书房那边传来消息，陛下回宫后只匆匆议了半个时辰的事，便遣散了大臣，此刻正在殿内独自出神。”
侍从低声禀报，语气中带着几分谨慎。
慕容瑾指尖微动，棋子在掌心转了个圈，眼底闪过一抹锐利。
“可知父皇离宫期间，去了何处？”
“回殿下，陛下微服去了城郊的静安寺，身边只带了总管和几名侍卫，据跟着的暗卫回报，陛下在寺中停留了许久。”
侍从不敢隐瞒，一一禀明。
“静安寺……”
慕容瑾轻声念着这个名字。
他缓步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飘落的雪花，眸光晦暗。
“再去查查静安寺里那段时间都有谁去过。”慕容瑾把棋子扔回棋奁，语气平淡道。
“是。”侍从应声退下。
慕容瑾坐回桌案边，拿起桌上的奏折，指尖却悬在朱笔上方许久未动。
片刻后，他长舒一口气，脊背向后轻靠，眼帘缓缓阖上，修长手指按在眉心，轻轻揉捻着发胀的穴位。
“殿下，内务府那边传来消息，陛下让人取了许多暖炉和滋补药材，以宫中赏赐的名义送去了静安寺。”侍从再次进来禀报。
原来是一个人。
慕容瑾睁开的双眼眸色微沉，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父皇这是动了真心思啊……
究竟有何特别之处，能让心思深沉的父皇这般牵肠挂肚？
想到什么，他眯了眯眼。
“备车，去凤仪宫。”
慕容瑾整理了一下衣袍，语气恢复了往日的温和。
……
凤仪宫的暖阁内，地龙烧得正旺，宫婢都噤若寒蝉，空气弥漫着滞涩。
女人端坐在梳妆台前，鎏金镜中映出她依旧明艳的面容，只是眼角处终究没抵过岁月流逝有了轻微皱纹。
慕容瑾刚踏入殿门，便见她猛地将一支玉簪摔在地上，碎裂的玉片溅起，划破了宫婢手背。
“都给我滚！一群废物！连支簪子都拿不稳，留着你们有何用！”
女人声音尖锐，拔下的玉簪扯得发丝凌乱，哪里还有半分皇后该有的端庄温柔。
宫婢们吓得连忙跪地求饶，慕容瑾站在门口，面色平静地看着这一切，早已习以为常。
许久后，女人发泄够了，瘫坐在椅上，眼神空洞望着窗外，宫婢们瑟瑟发抖的跪在一旁。
慕容瑾对她们挥了挥手示意她们退下，宫婢们忙不迭的离开，等门关上后，他才缓步上前，弯腰行礼。
“儿臣见过母后。”
宁芙蕖转过头，目光落在他身上，眼神空茫一瞬，语气骤变，温柔得近乎诡异，“瑾儿来了？快坐，母后刚让御膳房做了你爱吃的莲子羹。”
她说着，伸手想去碰慕容瑾的脸颊，却被他不动声色地避开。
慕容瑾在她对面坐下，看着她手中无意识摩挲的锦帕，轻声道：“母妃近日气色不佳，儿臣特来探望，听闻父皇回宫后，心情似有好转？”
宁芙蕖脸上的温柔瞬间褪去，神色冰冷而怨毒。
“他？他心里何曾有过我？当年若不是为了我宁家的势力，他怎会立我为后？”
她声音压低，带着一丝疯狂，“瑾儿，你记住，这宫里的人都是虚情假意，只有权力才是最可靠的！”
慕容瑾心中微动，面上却依旧恭敬。
“母后所言极是，儿臣明白，只是儿臣近日察觉父皇行事有些异常，似是对宫外之人颇为上心。”
宁芙蕖眼神一凛，抓住慕容瑾的手腕，染着丹蔻色的指甲几乎嵌进他的肉里。
“宫外之人？是谁？是不是哪个狐媚子又想魅惑陛下？瑾儿，你不能让任何人威胁到你的地位！你是太子，将来的帝王，谁也不能抢走你的东西！”
慕容瑾眸色暗了一瞬，忍着手腕的疼痛，轻轻抽回手，语气平静，“母后放心，儿臣自有分寸，只是父皇近日频繁关注城郊静安寺，还让人送去了不少赏赐，儿臣担心其中有什么变数。”
宁芙蕖愣了愣，眼神渐渐清明了几分。
“静安寺？那地方偏僻，陛下去那里做什么？”
她低头思索片刻，忽然冷笑一声，“管他去做什么，只要不影响你登基，随他折腾，瑾儿，你只需牢牢抓住太子之位，其他的都不重要。”
慕容瑾看着这位生母的表情，心中了然，他站起身，“儿臣明白，不打扰母后休息了，儿臣先行告退。”
走到殿门口，慕容瑾回头看了一眼。
宁芙蕖又对着镜子，一遍遍地梳理着头发，口中喃喃自语。
“他不会发现的，绝不会……瑾儿是太子，是我宁家的希望……”
慕容瑾停顿了片刻，才转身离去。
回到东宫，侍从早已将近半个月来踏足静安寺可疑的人详细资料呈了上来。
御书房内寂静无声，唯有烛火偶尔爆出细微的噼啪声。
慕容瑾指尖捻着那叠密报，目光缓缓扫过一行行字迹。
当视线落在“陛下驾临静安寺后三日，沈尚书嫡女沈瑶亦赴寺中”时，指节蓦地一顿。
案上摊着沈瑶的画像，画中女子一身烟霞色锦裙，鬓边簪支珠花，眉眼弯弯，唇角噙着浅淡笑意，端的是京中人人称颂的温婉才女模样。
而画像旁的密报却像一把刀，撕开了这个假面。
“沈氏瑶掌沈府内宅，手段利落，数载间令庶出姊妹安分守己，不敢有半分逾矩”。
慕容瑾喉间溢出一声冷笑，指尖在“温婉柔和”四字上缓缓划过，眼底翻涌着嘲弄。
他那位心思深沉、从未对任何人上心的父皇，竟会留意起这样一位“表里不一”的沈府嫡女？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东宫的烛火摇曳，映着慕容瑾漫不经心的俊逸面容。
他随手将密报扔回了桌案。
还真是出乎他的意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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