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标,清除。”
梁风沙哑平静的声音,跟冰冷的钢针似的,刺进夏云峥跟他身后十名老兵的耳朵里。
夏云峥猛的放下手里的望远镜,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在他的视野尽头,那个代号孤狼的密探,正用一个扭曲的姿势倒在血泊中,脸上还凝着死前的恐惧跟茫然。
死了。
就这么死了。
无声无息,不明不白。
作为一个在尸山血海里打滚多年的沙场宿将,夏云峥见过上万种死法。被刀劈死,被箭射死,被战马踩死......但没有一种,能跟眼前的景象相提并论。
这不是杀人。
这是抹除。
活生生一个人,就这么从人间给抹了,跟擦掉纸上个墨点一样轻松。
他身后的十名老兵,一个个都脸色煞白,紧紧的捂着自己的嘴,生怕发出一丝声音。他们看向梁风和那支黑色长铳的眼神,已经不是在看一个战友或一件武器。
那眼神,是凡人仰望神明,或是窥见魔鬼才会有的。
“这就是......妹妹说的新时代的战争?”
夏云峥心里翻江倒海。他第一次这么清楚的认识到,自己引以为傲的武艺,自己苦练多年的刀法,在这支名叫王权的神器面前,是多么的脆弱又可笑。
“队长?”梁风已经把滚烫的弹壳收好,转头看向夏云峥,眼神还是那么平静,仿佛刚才只是打死了两只兔子。
夏云峥一个激灵,从巨大的震撼中硬生生挣脱出来。
他吸了口气,强压下心里的悸动,重新拿出统帅的威严。
“干得好。”他拍了拍梁风的肩膀,声音低沉有力,“全体都有,b组按计划前出,清理现场!A组原地警戒!记住我们的规矩,除了脚印,什么都不能留下!”
命令下达,这支小队立刻展现出极高的专业素养。
五名士兵跟鬼似的从伪装点滑出,他们手持短弩跟匕首,迅速又悄无声息的朝着对面山脊摸去。
他们的任务是回收尸体,清理血迹,抹掉一切搏斗死亡的痕迹。
这是一项肮脏又耗时的工作,但在绝对的纪律下,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一个时辰后,当晨雾彻底散去,那片山脊再次恢复了原样,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两具尸体被装在特制的油布袋里,运回了秘密营地,等着集中销毁。
“妹妹,我们回来了。”
临时指挥所里,夏云峥的声音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敬畏。
夏青禾正对着一张巨大的沙盘,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石子,标注着黑石山脉中的各个隘口跟密道。
她没有回头,只是淡淡的问道:“过程?”
“目标两人,顶尖高手。潜伏位置距离我们一千二百一十二步。梁风开两枪,全部命中。从发现目标到完成清理,用时一个半时辰。我方......无人察觉。”夏云峥尽量用最简洁的语言汇报,但他每说一个字,都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在被重塑。
“风速?弹道偏移修正了多少?”夏青禾问的,却完全是另一码事。
“西北风,三级。弹道向左偏移约两指......这是梁风说的。”夏云峥有些艰难的回答。
“让他把数据全部记下来。每一次射击,都是一次宝贵的实验。我们要建立弹道数据库。”夏青禾终于回过头,她的眼神清亮,没有半分胜利的喜悦,只有工程师完成项目后的平静。
她将一枚黑色的石子,放在沙盘上一个代表山谷的区域。
“很好。猎杀继续。”她指向沙盘的另一处,“根据潘先生的情报,这里,野猪林,还有另一组影狼卫。他们的任务是切断我们和外界商路的联系。你们的任务,还是和之前一样。”
“是!”夏云峥立正领命,没有丝毫犹豫。
他带着凝视小组再次出发,只是这一次,所有人的心态都变了。
他们不再是去执行一个危险的刺杀任务。
他们是跟着一位手持神罚权杖的死神,去收割那些在黑暗中自以为是的猎物。
......
与此同时,青禾镇。
这里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番景象。
曾经热火朝天的工业区,此刻已经变得冷清。巨大的高炉被伪装成一个还没完工的巨型粮仓,水泥窑则被苫布盖起,旁边堆满了烧坏的砖石,看起来像个废弃的垃圾场。
镇子的街道上,人来人往,很有生活气。
穿着崭新粗布衣的妇人,提着篮子在新建的集市上挑着蔬菜;光着屁股的孩童,在街头巷尾嬉戏打闹;从建设兵团轮休下来的男人们,三五成群的坐在自家门口,抽着土烟,聊着家长里短。
一切都看起来那么祥和富足,又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边境小镇应有的粗犷跟无序。
潘律穿着他那件洗得发白的青衫,手里拿着一卷竹简,跟个悠闲的说书先生似的,在镇子里慢悠悠的踱步。
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个细节,嘴角挂上了满意的微笑。
“好一座舞台,好一群演员。”
他走到镇公所门口,这里已经挂上了一块写着青禾镇民事堂的木牌。
老石正带着几个年轻人,在门口搭建一个凉棚,为前来办事的镇民提供一个遮阳的地方。
“林先生!”老石看到潘律,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计,恭敬的打招呼。
“老石啊,辛苦了。”潘律温和的笑了笑,“我交代你的事,都记下了?”
“记下了,记下了!”老石拍着胸脯,“林先生放心,等那个京城来的大官问起来,俺就说,俺们都是被领主...哦不,是被林夫人从陈天啸那狗贼手里救下来的。现在啊,就想种种地盖盖房,安生过日子。啥军队炼铁,俺们庄稼人哪懂那个!”
潘律满意的点了点头。
他知道,欺骗张承那样的老狐狸,靠的不是天衣无缝的谎言,而是无数个像老石这样,发自内心相信这个故事的普通人。
真实,才是最高明的伪装。
他正要再说些什么,一名负责了望的护卫队士兵从远处飞奔而来。
“长史大人!镇外十里,发现朝廷使团的仪仗!”
来了!
潘律的眼神骤然一利,但马上又恢复了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对着身边的传令兵说道:“通知夏都尉,按计划行事。敲钟,让父老乡亲们都出来,迎接王师!”
“当——当——当——”
悠扬的钟声在青禾镇上空响起。
片刻之后,青禾镇的镇门慢慢打开。
潘律作为长史,率领着以老石为首的十几名镇中父老,慢慢走了出来。
在他们身后,夏云峥一身朴素的皮甲,手按刀柄,带领着一支由三百人组成的民团。他们装备着统一的长矛跟猎弓,虽然装备简陋,但队列整齐,眼神中带着一股百战余生的悍勇之气。
道路两旁,站满了自发前来的镇民。他们好奇敬畏又带着点警惕的望着远方扬起的尘土。
一队身穿明光铠,手持长戟的禁军骑兵,护卫着数辆华丽的马车,出现在地平线上。
为首的一辆马车,在距离镇门百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
车帘被一只干瘦但有力的手慢慢掀开。
一张五十多岁,保养得宜,不怒自威的脸,出现在众人面前。
此人,正是当朝御史中丞,特命巡查北境使,张承。
他的目光没有看最前方的潘律,也没有看那支气势不凡的民团。
他的视线,越过了所有人,直接落在了镇子深处,那些鳞次栉比规划得整整齐齐的砖石房屋上。
他的眼睛微微眯起,一道精光,在眼底一闪而过。
“流放之地,罪臣之属,竟能筑此坚城......”
“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