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机伞的金线在头顶撑开一道光幕,碎石砸在屏障上发出刺耳声响。谢陵舟单手抱着凤昭月,另一只手握紧伞柄,指节发白。头顶最后一块巨石被震裂,裂缝中透进一丝冷光。
他咬牙顶着落石冲了出去。
风雪扑面而来,天地一片白。地宫废墟已被大雪掩埋,狂风卷着冰渣打在脸上,像刀割一样。谢陵舟低头看怀中人,她脸色惨白,嘴唇青紫,掌心那道焦黑的火纹已经黯淡到几乎看不见。
他把她的头按进自己怀里,用披风裹紧,迈步踏进风雪。
脚下的地面越来越滑,积雪下露出冰层。这里是北境荒原,百里无人,只有一片死寂的雪海。他不能停下,必须赶在寒毒彻底发作前找到庇护所。
可刚走到冰湖中央,脚下突然传来震动。
咔——
冰面裂开细纹,迅速蔓延。几根尖锐的冰刺从地下破冰而出,直插天空。紧接着,四个披着兽皮的身影从风雪中走出,手中骨杖点地,口中念出古怪咒语。
风雪瞬间加剧,空中浮现出无数冰晶,凝成牢笼形状,向他们压来。
谢陵舟后退一步,将凤昭月护在身后。苍雪剑出鞘半寸,寒气四溢。
“走不了了。”他盯着那些巫师,声音低沉。
凤昭月却在这时睁开了眼。
她视线模糊,只能看到谢陵舟的背影。但她感觉到掌心有热意窜起,微弱却清晰。火纹没有完全熄灭。
她抬起手,指尖颤抖。
“让开。”她说。
谢陵舟回头,看见她眼尾泛起金光。天机眸启动了。
下一秒,她掌心火焰燃起,金红色火流顺着冰面奔涌而出。接触到火焰的冰层迅速融化,裂出一圈深沟。围上来的巫师被迫后退。
但她的手臂猛地一麻,整条经脉像被火烧过。反噬来了。
“够了!”谢陵舟想拉她。
可她没停。咬破舌尖,逼出最后一丝清醒,火纹再次爆发。火焰炸开,冰面轰然塌陷。
两人坠入寒潭。
刺骨的冷水瞬间灌进衣领,冻得人神志一清。谢陵舟在落水瞬间将她搂进怀里,用身体挡住下沉的乱流。他睁开眼,四周是幽蓝的水光,仿佛进入另一个世界。
他抱着她往下沉。
十丈深处,一座通体透明的冰棺悬浮在水中,静静立于潭底石台之上。棺中女子闭着眼,长发散开如墨瀑,面容安详。
谢陵舟瞳孔骤缩。
那张脸——和凤昭月一模一样。
更让他心惊的是,女子右手掌心朝外,一道赤红火纹正缓缓流转,光芒比凤昭月的炽烈数倍,像是活着的烙印。
他还没回神,水面破开,一名老巫师踏着冰阶走下,站在冰棺上方。他看着凤昭月,咧嘴笑了。
“二十年封印,终于等到真正的火纹宿主。”
“献祭之日,就在今朝!”
谢陵舟一把抽出苍雪剑。
剑身与潭水共鸣,发出清越鸣响。他挥剑斩向缠住冰棺的黑色锁链,一剑劈断。
“她不是祭品。”
他转身将凤昭月紧紧搂住,用自己的体温去暖她冰冷的身体。她已经失去意识,呼吸微弱。
老巫师冷笑:“你以为你能带走她?她是命定之人,生来就该为开启地宫而死。”
谢陵舟没理他。他低头看凤昭月的脸,又抬头看向冰棺里的女人。
一样的脸,不同的命运。
他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从一开始,他就没在乎过什么天命。
他在乎的,只有怀里这个人为他渡火、为他受伤、为他一次次燃烧生命。
“她是我的命。”
他抱紧她,一脚踹向冰棺基座。石台崩裂,冰棺倾斜,沉入更深的水域。水流搅动,碎冰四溅。
老巫师怒吼一声,举起骨杖就要施法。
谢陵舟已抱着凤昭月向上游去。
寒潭极深,越往上越黑。他肺部快要炸开,可仍死死护着她。快到水面时,他察觉到体内有热流窜动。
低头一看,小臂上的火纹正在发烫,暗红纹路顺着血管蔓延。
那是她给他的力量。
还未完全消散。
他拼尽最后力气破水而出。
风雪依旧,湖面只剩一个漩涡。他趴在冰沿,咳出一口血水,把凤昭月拖上岸。两人倒在雪地上,浑身湿透,体温急速流失。
他挣扎着坐起,撕下内袍拧干,再把她裹进怀里。她的脸贴着他胸口,没有知觉。
远处,一道黑影站在雪坡上,看了片刻,转身消失。
谢陵舟靠着一块巨石坐下,把她的头放在自己腿上。他伸手探她鼻息,很弱,但还在。
他抬手抹掉脸上的冰水,发现袖口破了个洞,露出手臂。
火纹还在跳动。
他盯着那道纹路,没说话。
天边泛起灰白,风小了些。
他解开披风,将她整个包住,然后慢慢站起身。双腿冻得发麻,但他没停下。他背着她,一步一步往南走。
他知道前面十里有个废弃驿站。
只要能熬到那里,就能活。
走了不到一炷香时间,他脚步一晃,单膝跪进雪里。
寒毒攻心,眉间凝霜。
他喘着气,低头看背上的人。她的一缕头发贴在他颈侧,冰冷。
“撑住。”他说,“别睡。”
她没回应。
他咬牙站起来,继续往前走。
两刻钟后,远处出现一间茅屋轮廓。屋顶塌了一半,门板歪斜,但好歹能挡风。
他加快脚步。
刚靠近门口,怀中人忽然轻哼了一声。
“谢……”
声音极轻,几乎被风吹散。
他立刻停下,低头看她。
她眼皮动了动,没睁眼。
他伸手摸她额头,还是凉的。
“我在。”他说,“到了。”
他踢开门进去,屋里积着半尺厚的灰。他找来干草铺在地上,小心翼翼把她放下。又捡了几根断木,用火折子点了堆火。
火光亮起时,他才发现自己手抖得厉害。
他脱下外袍盖在她身上,然后盘膝坐下,运功逼寒毒。可刚提气,胸口就是一阵剧痛。
低头一看,肋骨处渗出血迹。是刚才撞到冰棱伤的。
他没管,继续调息。
半个时辰后,火堆噼啪响了一声。
凤昭月的手指动了动。
她缓缓睁开眼,视线模糊了好一会儿,才看清头顶是破屋梁柱。身上盖着他的袍子,带着体温。
她转头,看见他背对着她打坐,肩头结了一层薄霜。
“你……”
她想坐起来,却被一股力按住。
“别动。”他说,“你刚醒,经脉还在恢复。”
她没再挣扎,只是看着他的背影。
外面风停了。
屋内火光跳动,映着他手臂上若隐若现的红纹。
她忽然想起什么。
“千机伞……还在吗?”
他回头,从腰间取出那把折叠小伞,放在她手边。
“在。”
她手指碰到伞柄,松了口气。
他看着她,声音低了些:“你为什么总把自己逼到绝路?”
她没答。
屋里安静下来。
良久,她开口:“因为我知道……你会来接我。”
他愣住。
她嘴角动了动,像是想笑,却咳出一口血。
他立刻凑近,扶住她肩膀。
“别说话了。”
她靠在他臂弯里,闭上眼。
“我不怕死。”
“我只怕……你一个人走完剩下的路。”
他抱紧她,下巴抵着她的发。
“不会。”
“我说过,你的命是我的。”
“我的命,也是你的。”
屋外,雪又开始下了。
一片雪花穿过屋顶破洞,落在火堆边缘,瞬间化成水渍。
凤昭月的手慢慢伸进袖中,摸到一块温热的玉佩。
那是从枯井密室带出来的半片鱼鳞状信物。
她没拿出来,只是攥紧了。
火光映着她的侧脸,睫毛轻轻颤了一下。
谢陵舟察觉到她手指的动静,低头看她。
她睁开眼,声音很轻。
“我想起来了。”
“我不是那个被换出去的孩子。”
“我是……留下来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