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几缕炽烈的夕阳,如同熔化的黄金,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壮烈,泼洒在石堡斑驳而古老的城垣上。每一块嶙峋的石块都被染成了浓重的赭红色,仿佛这座即将迎接滔天风暴的孤岛,被镀上了一层悲怆而坚硬的釉彩。
姬昌站在队伍的最前方,玄甲在夕阳余晖中反射着冰冷的光泽。他身后,是不到四百人拼凑起来的战士:数十名沉默如铁、眼神锐利的西岐亲卫;百余名义愤填膺、紧握简陋武器的有莘守军;以及那百余名眼神复杂、对地形了如指掌的猎户。队伍中的猎户们,频频回头,目光越过姬昌的肩膀,深深投向石堡的墙头。那里……模糊的人影攒动,无声的牵挂如同实质般弥漫在空气中。姬昌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目光的重量,感受到身后战士们心中那份对家园、对亲人的不舍。
他深吸一口气,胸膛微微起伏,强压下了同样想要回望的冲动。 此刻,他不是儿女情长的姬昌,他是西岐的世子,是这支队伍唯一的统帅。他的责任,是将这数百余人带入黑暗,化为守护家园的利刃。一种前所未有的“牵引”感萦绕在心头,不同于以往纯粹的责任和杀伐之志,那根无形的绳索,紧紧系在石堡的方向,系在那个在城头守望的身影上。这份牵挂,沉重而温暖,却也让他肩负的使命更加清晰。
他猛地一挥手,没有多余的言语,率先踏入了前方那片幽深茂密的丛林。队伍紧随其后,如同溪流汇入深潭,迅速被浓密的枝叶吞噬。当最后一名士兵的身影消失在丛林边缘,落日的最后一抹余晖也彻底沉入了地平线。当最后一抹余晖彻底消失。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迅速浸染了整片山林。这支沉默的队伍,在姬昌的带领下,如同水滴融入大海,彻底消失在无边的墨色之中。从现在起,他们不再是石堡的守卫者,他们将化身为这片古老丛林的一部分,成为游弋在黑暗中的“死亡幽灵”,静待着猎物踏入精心编织的死亡罗网。
林中一片死寂,只有夜枭偶尔的啼叫划破黑暗,更添几分诡谲。进入丛林深处,姬昌迅速按照早已谋划好的部署行动。他将三百多士卒,按照《易》理与八卦方位,精妙地分成了八队:乾、兑、离、震、巽、坎、艮、坤。如同八卦的八个方位,悄然在预定区域散布开来——每队由四名身经百战的西岐亲卫为核心,统领着不到四十名士兵或猎户,如同八颗致命的獠牙,深深嵌入这片他们熟悉的山林之中。姬昌自己则率领着最精锐的几十余骑,如同八卦中央的太极,隐于暗处,如同潜伏在暗处的猎豹,随时准备策应八方、补刀,给予致命一击,成为搅动整个杀阵的旋涡核心。这便是他从浩瀚“易”理与精妙的“八卦”中领悟的阵法精髓——以静制动,以变制僵,将丛林的地利化为己身的脉络,而他的勇士们则是这些脉络中的“血液”。
这“八卦阵”并非固定的图案,而是如同呼吸般生生不息、随时变幻的杀阵,是姬昌从天地运行、阴阳消长中领悟出的,专门用来对付那些只懂蛮力、不通变化的“禽兽”的绞肉机。
“世子,暗卫急报!”一个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身影悄然贴近姬昌。他声音压得极低,像极了幽灵低垂的嗓音。“凶奴已经开始收紧包围圈了!估计入夜后不久,便会借着夜色掩护,直扑石堡脚下!”
“哼,果然还是老一套。”姬昌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眼中没有丝毫意外,只有洞悉猎物习性的了然与杀意。“趁夜包围,趁黑屠戮……禽兽的习性,终究是改不了的。”他的声音在寂静的林中如同寒冰碎裂。凶奴的打法,在他眼中如同野兽捕食般原始而粗暴。禽兽,永远学不会像人一样思考,更不懂阵法的精妙。所以,用捕猎野兽的方法对付他们,最是合适不过。“对付不懂变化的禽兽,就得用捕猎它们的方法。这八卦阵,就是为它们量身定做的绞肉机。”他环视着黑暗中如同蛰伏巨兽般的八卦阵方位,这‘八卦阵’,就是他为这群豺狼量身定做的牢笼!“禽兽”不通变化,只会横冲直撞。而八卦阵,则如流水,如疾风,无时无刻不在变化流转。这就像一柄悬在暗夜中的无形绞轮,时刻转动,静待时机……必将这些嗜血的豺狼,绞杀殆尽!”
夜色,终于浓稠得化不开了。天空,一轮冷月孤悬,清辉如霜,惨白地洒落下来,非但未能驱散黑暗,反而给这片沉寂的山林镀上了一层更加阴森、诡异的银白。月光穿过稀疏的枝叶,在地上投下扭曲怪诞的阴影,如同无数窥伺的鬼爪。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得让人窒息,弥漫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死寂。连虫鸣都消失了,唯有风吹过树梢发出的呜咽,像是在为即将上演的屠杀低泣。这不是静谧的夜晚,这是死亡降临前的屏息。 当杀戮的号角吹响,这片土地将被鲜血浸透,空气中将弥漫起浓重得令人作呕的铁锈腥臭之气。那些栖息在枯枝上的乌鸦,似乎早已嗅到了死亡的气息,不安地躁动着,只待第一声惨叫划破夜空,便将惊飞而起,成为这场屠戮盛宴里最聒噪的看客。
姬昌如同雕塑般伫立在阴影里,玄甲吸收了微弱的月光,让他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他闭目凝神,感官却提升到了极致,捕捉着风中每一丝异常的波动。他能预感到,当杀戮的序幕拉开,浓稠得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将迅速弥漫开来,惊动那些栖息在枯枝上的食腐乌鸦,它们的聒噪将是这场死亡盛宴最刺耳的伴奏。
这并非他第一次经历“月黑风高杀人夜”。
但今夜,他感觉自己不仅仅是一名将军。
他就像这片黑暗丛林的主宰,是命运棋盘上的执棋者。
他更像是一位静默的死神,收敛了所有的气息,无声地蛰伏在阴影的最深处,等待着……等待着将死亡的镰刀,精准地挥向那些即将踏入杀阵的猎物。那份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般在他周身流转,与这片肃杀的死寂融为一体。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只为等待那死亡的来临……
与此同时,在包围圈的外围,凶奴的头领——那个满脸横肉如同刀劈斧凿、胸口纹着狰狞滴血狼头的巨汉,正骑在一匹暴躁的战马上,唾沫横飞地咆哮着。他前几天还在大头领面前立下了军令状——杀死姬昌,生擒太姒。明明两千人足够,却还是被大头领硬塞了三千人。
“大头领还真是谨慎得过了头了。”
“有姬昌在,你万不可大意!”这句提醒,就像将他看扁了似的。
“呸!他妈的狗屁姬昌!”这位凶奴头领狠狠啐了一口浓痰,眼中燃烧着刻骨的怨毒和屈辱,那张凶悍的脸上肌肉扭曲,青筋暴起。他永远不会忘记在姬昌手下遭遇的那场惨败,那如同丧家之犬般逃窜的耻辱,以及他的兵士惨死的景象。“今日,老子就要用姬昌的人头,来祭奠我死难的弟兄!为兄弟们报仇雪恨!”他猛地抽出腰间巨大的战斧,在空中疯狂挥舞,发出骇人的破风声,对着周围密密麻麻、如同野兽般躁动的凶奴士兵嘶吼道:
“兄弟们!听着!今晚,谁他妈能砍下那个姬昌的狗头!”他环视着黑暗中一双双闪烁着贪婪与暴虐光芒的眼睛,声音拔高到极致,“老子就答应他一个愿望!什么都行!金银财宝?女人……哪怕是老子帐篷里最水灵的那个娘们儿,老子也亲手送给他!只要你能把他的人头给老子提来!”
“好!好!好——!!!”
回应他的是山呼海啸般的、癫狂的嘶吼!那些凶奴士兵如同被血腥味刺激到的鬣狗,脸上扭曲着兴奋、残忍和赤裸裸的欲望。他们挥舞着各式各样的武器,眼中闪烁着近乎疯狂的、嗜血的凶光,那是一种连真正的野狼都不会对同族流露出的、纯粹而扭曲的毁灭欲。月光下,一张张涂着油彩或布满伤疤的脸孔狰狞可怖,獠牙外露,口水仿佛都要滴落下来,迫不及待地想要冲进黑暗,去撕碎猎物,去掠夺,去杀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