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一只黑得发亮的犀角杯被姜桓楚随手掷入金池,猩红的酒液如同泼洒的鲜血,瞬间染红了清澈的池水,惊起一圈涟漪,也惊得满堂宾客倒抽一口凉气!这姿态,狂放不羁,视珍宝如无物。
“那可是一只纯黑的犀牛角杯啊!东伯侯世子说扔就扔了?“
“今日射礼,本世子再添彩头!”姜桓楚朗声宣布,声音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磁性。他解下腰间那枚光华流转、引得无数人垂涎的凤鸟玉佩,信手悬于池心那纯金打造的弯钩之上。玉佩在穿堂而过的风中悠悠旋转,折射出七彩流虹,如同一个诱人堕落的幻梦。“魁首者,可得此佩,并向本世子求得一诺!” 此言一出,整个风雨楼的气氛瞬间被点燃,贪婪、渴望、野心在无数双眼中闪烁。
位于风雨楼顶端的璇玑阁上高悬的鲛绡纱幔忽地被一阵疾风卷起一角。太姒垂眸俯视这楼中众生的刹那……金池畔的鄂崇禹像是被无形的鞭子抽中,猛地后退了半步!他死死盯着池水中自己那敦实、甚至有些笨拙的倒影,又望了望身边姜桓楚那玉山倾塌般挺拔优雅、光芒万丈的侧影,一股强烈的自惭形秽和急于表现的冲动瞬间冲垮了他的理智。他猛地夺过身旁侍从手中沉重的青铜弓:“我……我替姜大哥试弓!” 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嘶哑。
那柄象征着力量与技艺的青铜弓,在鄂崇禹短粗的手中,却如同受惊的濒死野兽,剧烈地颤抖着。他深吸一口气,用力拉开,第一箭歪歪斜斜地射出,擦着箭垛最边缘的草绳颓然坠落,连靶心都没碰到。鄂崇禹不敢相信地盯着手中的弓。”这……这弓有问题!“
“噗嗤……”女眷席中响起几声压抑不住的、如同羽毛搔刮般的嗤笑,迅速蔓延开来。
鄂崇禹的耳根瞬间涨成了紫红色,羞愤交加。他手忙脚乱地再次搭箭,慌乱之下,第二箭竟脱手而出,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直射向穹顶!只听“哗啦啦”一阵脆响,悬挂在半空的珍珠帘幕竟被射断,晶莹的珍珠如同断线的珠子,噼里啪啦砸落一地。
“哎哟!南伯侯府今儿是来演百戏的吧?这箭射得,可比伶人翻跟头还精彩!”一位有莘贵女以扇掩唇,毫不留情地嘲笑道,引得周围一片低低的附和笑声。
鄂崇禹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面如死灰,默默退至最边缘的阴影里,恨不得将自己埋进地缝。他死死盯着自己那双因常年握兵器而生满厚茧、却又短粗得与弓箭格格不入的手,腰间那枚象征着南疆玄龟图腾的玉玦,被他捏在掌心,几乎要生生捏碎!那龟甲上模糊不清的纹路,仿佛也预示着他模糊不清、仰人鼻息的未来。
”崇禹贤弟,莫气馁啊!“姜桓楚适时解围道:”这可是当年后羿所持的落日弓。贤弟能拉起已经很是不错了。“
”落日弓?“满堂宾客倒抽了一口冷气。”姜世子竟然有此等宝物?”
“是啊!只怕陛下都……”下半句,话到嘴边又被活生生吞了回去。
“孤寻得此弓,正想献于陛下!但趁此佳机,正好请大家都来鉴鉴宝贝。”姜桓楚唇角一撇,那股子睥睨凡世的气派,仿佛这里所有人都只是他的陪衬。他最是喜欢看这些芸芸众生没见识的模样。有时候,就连商帝文丁……看到他东夷进献珍宝,也不过如此!果然,只要是人都是这么个德性。
就在这时,崇侯虎如同一股裹挟着暴风雪的黑旋风,终于冲进了风雨楼!他一眼就看到了金池中央那枚刺眼的凤鸟佩,看到了高踞主位、如同众星捧月般的姜桓楚,更看到了鄂崇禹那狼狈退场的背影。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腾”地冲上头顶!
凭什么?! 他昨夜为太姒浴血奋战,驱逐戎狄,闹得满城风雨,却连公主的面都没见到!
凭什么?! 这个只会摆弄玉佩、吟风弄月的姜桓楚,却可以在这里挥金如土,招摇过市,甚至能在太姒的地盘出尽风头?
凭什么?! 他崇侯虎堂堂北伯侯世子,却因母亲早逝、父亲猜忌,囊中羞涩,连像样的礼物都拿不出手,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炫富争宠?
强烈的屈辱感、嫉妒心和不甘,如同毒蛇噬咬着他的心脏!他需要发泄!需要证明!需要让所有人,尤其是太姒,看到他的价值!
“让开!”一声压抑着雷霆的暴喝,崇侯虎猛地拨开挡路的人群,几步冲到阴影里的鄂崇禹面前,一把夺过他手中那柄沉重的青铜弓!他动作快如闪电,甚至没给鄂崇禹反应的时间。
“你……”鄂崇禹惊愕抬头。
崇侯虎根本不看他,那双阴鸷的眼眸燃烧着熊熊怒火,死死盯住远处的箭靶。他如同被激怒的猛虎,浑身肌肉贲张,玄色劲装下虬结的线条清晰可见。他甚至没有仔细瞄准,全凭一股狂暴的戾气和多年在战场生死搏杀中淬炼出的本能!
嘣! 第一箭离弦,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如同黑色的闪电,精准地钉入百步外箭垛的红心!箭尾兀自剧烈震颤!
嘣!嘣! 紧接着,几乎没有任何间隙!第二箭、第三箭连珠射出!后箭追前箭,箭箭不离靶心!三支长箭呈品字形,牢牢钉死在红心之上,箭簇深深没入草垛!
“好!好!好啊!”
“神乎其技!了不起啊!”
“北伯侯世子威武!!”跟从崇侯虎一同进入风雨楼的北伯侯府兵拼命助威道。
短暂的死寂后,整个风雨楼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喝彩!这纯粹力量与速度的展现,这战场上磨砺出的杀人箭术,瞬间点燃了所有人的热血!崇侯虎胸膛剧烈起伏,握着弓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他昂起头,挑衅般地看向主位的姜桓楚,眼中是毫不掩饰的野性和战意——看!我崇侯虎,不比你差!
“好!好好!”姜桓楚也跟着朗笑出声,但那笑声里,却听不出多少真诚的赞赏,反而更像是对一场精彩表演的礼貌性鼓掌。他优雅地站起身来,玄色大氅随着动作如流云般舒卷,不经意间露出内里一抹刺目的、象征尊贵与武力的朱红箭袖。
眉头微微一触,他甚是不喜欢崇侯虎抢了他的风光。这家伙总是如同打不死的蟑螂一般,哪里都能冒出来。在朝歌,除了姬昌,就数他最是难缠了,活像茅坑里的石头——摆哪都臭不可闻,莽夫一个!不过,此刻不是嫌弃他的时候。孤绝不可能将自己苦心经营的主场,让给这个莽夫。
他信步上前,从侍从捧着的鎏金箭壶中随意抽出三支尾羽纯白如雪的雕翎箭。纵身一跃,从崇侯虎手中夺过神弓。还未落地,搭箭、引弓的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烟火气,优雅得如同凤凰在舒展它华美的羽翼。那姿态,风流天成,贵气逼人,与崇侯虎方才的狂暴形成了鲜明对比。
就在众人屏息凝神之际,弓弦如惊雷炸响!
咻!咻!咻!
三道白虹撕裂空气!快!准!狠!
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只听得远处传来三声几乎重叠的、清脆无比的金属撞击声!
定睛看去——三支白羽箭,竟呈一个完美的品字形,精准地贯穿了百步外悬挂着的那枚小小铜钱的方孔!箭簇透孔而出,箭杆微微震颤,铜钱被牢牢钉在箭垛之上!
“哗——!!!”
比刚才更猛烈十倍的喝彩声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整个风雨楼!这已不仅仅是力量,更是精准到毫巅、近乎神迹的技艺!是力量与技巧、优雅与霸道的完美融合!姜桓楚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随手将价值千金的神弓抛给侍从,仿佛那只是孩童的玩具。他甚至没有再看一眼箭靶,更没有再给崇侯虎一个眼神,仿佛对方刚才那惊艳的三箭,不过是一阵无关紧要的风,吹过便散了。
他那双熔金般的琥珀色瞳孔,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漠然,轻飘飘地掠过了因被无视而气得浑身发抖、脸色铁青的崇侯虎,如同掠过一粒尘埃。他的目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和玩味,缓缓抬起,最终定格在风雨楼最高处,那被风吹拂、隐约透出娉婷身影的璇玑阁帷幔之上。太姒……
然而,就在这万众瞩目、意气风发的时刻,姜桓楚熔金般的眼眸深处,却掠过一丝极淡的阴翳。三大世子?崇侯虎不过是一头空有蛮力的莽夫,鄂崇禹更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物。他们,配做他的对手吗?其他人更是浮夸无度……不值一提!
不!他心中的对手,从始至终,只有那一个人——西伯侯世子,姬昌!
思绪瞬间被拉回多年前的朝歌……
在王族宗学里,那个总是穿着洗得发白的素色麻衣,却永远挺直着脊梁的少年。他记得姬昌那双沉静如渊、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记得他引经据典时那温和却不容置疑的语调;记得他射箭时,没有自己这般炫目的姿态,却同样箭箭精准,沉稳如山;更记得……在一次重要的射礼比试上,他姜桓楚志在必得,箭箭穿杨,赢得满堂喝彩。然而,当轮到姬昌时,他只是平静地挽弓,一箭射出,不偏不倚,竟将自己射落悬挂在最高处的玄鸟玉佩的系绳!玉佩落入姬昌手中,他并未炫耀,只是平静地归还,仿佛做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那一刻,姬昌眼中没有得意,只有一种勘破胜负的澄澈与平和。正是这种平和,像一根刺,深深扎进了当时年轻气盛、目空一切的姜桓楚心中!
姬昌……那个如同山间幽兰般低调,却又像深潭般难以揣度的对手。他的仁德之名传遍西陲,他的智慧和谦逊,连朝歌的老臣都赞不绝口。无论自己如何努力表现,总会被有意无意拿来跟他比,哪怕那个人已经离开朝歌多年。他才是姜桓楚心中唯一的、值得认真对待的劲敌!此次有莘之行,其他人不过都是些跳梁小丑,唯有姬昌……他此刻在哪里?为何迟迟不现身?是在暗中观察,还是……另有所图?
姜桓楚熔金般的眼眸微微眯起,扫视着风雨楼喧嚣的人群,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这风雨楼的热闹,少了姬昌,终究缺了分量。他期待着,与这位劲敌,在这热闹的有莘王城,堂堂正正地再较量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