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赫拉兹选择的这条岔路,与其说是路,不如说是一条被岁月遗忘的山体裂缝。它蜿蜒曲折,向上延伸,两侧岩壁潮湿冰冷,滴落的水珠在寂静中发出清晰的回响,与外面干热的峡谷判若两个世界。裂缝顶端,藤蔓与耐阴的蕨类植物纠缠,遮蔽了大部分天光,使得通道内光线晦暗,气氛阴森。
众人不敢停留,沿着陡峭湿滑的岩壁艰难攀爬,尽可能远离主峡谷。下方的马蹄声和沙匪的呼喝声时远时近,如同跗骨之蛆,提醒着他们危险的迫近。每个人都拼尽全力,肺部因剧烈运动和紧张而火辣辣地疼。
不知向上攀爬了多久,直到下方的喧哗声彻底消失,只剩下风声和彼此的喘息,沙赫拉兹才示意在一处较为平坦、被一块巨大悬岩遮蔽的平台上暂时休息。平台一侧是深不见底的黑暗裂隙,另一侧是湿漉漉的岩壁,空间狭小,但足够众人挤在一起,获得片刻喘息之机。
“暂时安全了。”沙赫拉兹靠在岩壁上,检查着自己的长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的手臂在刚才的攀爬中被尖锐的岩石划开了一道口子,正缓缓渗出血珠,被他用随身携带的药粉随意按住。
赵斥候立刻安排士兵警戒,清点人数和物资。所幸无人掉队,但经过连续的战斗和逃亡,众人的体力已接近极限,水囊也再次消耗大半。缴获自沙匪的干粮粗糙难咽,但此刻也成了补充体力的宝贵资源。
纳斯尔瘫坐在地,脸色依旧苍白,抱着皮筒的手还在微微颤抖。他并非战士,刚才那场血腥的伏击和紧张的逃亡,对他的精神冲击极大。
汪臧海同样感到身心俱疲,但他的大脑却无法停止运转。他靠着岩壁,目光扫过这片隐蔽的平台。这里异常潮湿,岩壁上覆盖着厚厚的苔藓,空气中有一种浓郁的土腥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硫磺的气息?
“这味道……”汪臧海皱起眉头,他深吸了几口气,试图分辨,“不完全是硫磺,还夹杂着……金属锈蚀和某种矿物氧化的气味。”
沙赫拉兹也注意到了,他走到平台内侧,用匕首刮下一些苔藓,露出下面深褐色的岩壁。岩壁表面并不光滑,有着明显的、非自然形成的凿刻痕迹,而且颜色也与周围不同,呈现出一种暗沉的、仿佛被长期烟火熏燎过的黑褐色。
“这里有人待过,很久以前。”沙赫拉兹判断道,“不是沙匪,他们的痕迹没这么旧。”
汪臧海起身,仔细查看那些凿痕。它们非常古老,边缘已被风化磨圆,排列方式也并非随意,似乎构成了某种引导性的符号,指向平台更深处的黑暗。他顺着符号指引的方向望去,发现那里并非坚实的岩壁,而是一堆看似自然崩塌形成的乱石,但石块的堆积方式,隐约透着一丝人为掩盖的痕迹。
“赵兄,沙赫拉兹,帮忙搬开这几块石头。”汪臧海指向那堆乱石。
众人虽疲惫,但见汪臧海神色郑重,便合力上前。石块比想象中沉重,且相互卡死,费了不少力气,才挪开最外面的几块。当一块关键的楔形巨石被移开后,一个仅容一人匍匐通过的、黑黝黝的洞口赫然出现在众人面前!
一股更浓郁的、混合着陈腐泥土和奇异矿物气息的冷风从洞中吹出,令人汗毛倒竖。
“这是……矿洞?”赵斥候惊讶道。洞口边缘有明显的工具开凿痕迹,虽然古老,但技术娴熟。
纳斯尔也凑了过来,看到洞口,先是一愣,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急忙展开地图,在“风鸣裂”峡谷区域的边缘仔细寻找。终于,在一个极其不起眼的角落,他发现了一个用更淡墨水标注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小符号,形状正是一个简化的镐头!
“地图上有标记!但非常隐蔽!”纳斯尔激动地低呼,“家族笔记里好像提过一句,说古人在寻找玉脉时,曾开凿过一些辅助性的勘测矿坑,但大多已废弃湮没……这个,难道就是?”
“进去看看,或许能找到通往别处的路,或者……其他线索。”汪臧海决定道。留在平台并非长久之计,沙匪很可能进行拉网式搜索。
沙赫拉兹率先俯身,试探了一下洞口的稳固性,然后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片刻后,他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带着空洞的回音:“安全,里面空间不小。”
众人依次鱼贯而入。洞口虽窄,但内部豁然开朗,是一个明显由人工开凿出的、约莫半间屋子大小的石室。石室一角堆放着一些腐朽的木质工具残骸和几具蜷缩着的、早已化为白骨的遗骸!白骨身上的衣物早已风化殆尽,旁边散落着一些生锈断裂的小型金属工具(凿子、镐头),看形制极其古老。
“是古代的矿工……他们死在了这里。”阿卜杜勒老爹叹息一声,依照当地的习俗,低声念了几句安魂的祷词。
汪臧海的注意力却被石室另一侧吸引。那里相对干净,岩壁上刻满了更为密集和复杂的符号与图案!除了之前见过的、类似吐火罗的计数符号外,还有清晰的星辰图、山脉简图,以及一些描绘着开采、冶炼场景的图画!
他快步走到岩壁前,借助从洞口透进来的微光,仔细辨认。星辰图的布局,与他行囊中的星图有某种神似,但更为古朴,聚焦于几颗特定的亮星与昆仑山主峰的位置关系。山脉简图则清晰地勾勒出了“风鸣裂”峡谷和更南边一片区域,在那片区域中心,标注了一个醒目的、双重同心圆的符号,旁边刻着一个古老的文字,纳斯尔辨认后,颤抖地解读为——“圣山”或“神居”之意。
而在描绘冶炼的场景中,工匠们使用的炉具形状奇特,鼓风方式也与中原迥异,更引人注目的是,他们冶炼的矿石,并非单一的玉石,还有一种闪烁着暗金色泽的、带有明显金属光泽的矿石!
“他们在开采和冶炼两种东西?”赵斥候也看出了端倪,“玉……和某种金属?”
沙赫拉兹蹲下身,从一堆矿渣中捡起一小块暗金色的、沉重无比的金属疙瘩,表面覆盖着绿色的铜锈,但核心依旧坚硬。“是铜,”他肯定地说,“纯度很高的铜。这里面还掺杂了别的东西,很重。”他又掂量了一下,眼神锐利起来,“可能……有金。”
铜金合金?或者说,富含金的铜矿石?汪臧海心中一震。昆仑山北麓蕴藏丰富的矿产资源,这他是知道的,但古人同时在此开采玉和铜金矿,并将之与星象、“圣山”崇拜联系起来,这背后的意义就非同小可了。玉在古代中国是礼器、是通神的媒介;铜是铸造礼器、兵器的重要材料;金更是贵金属。这三者在此地交汇……
就在这时,负责在洞口警戒的士兵压低声音报告:“下面有动静!沙匪好像在集合,朝峡谷更深处去了!”
众人心中一紧。沙匪的行动表明,他们要么是放弃了这片区域的搜索,要么是收到了什么命令,急于返回据点。
“我们必须尽快决定行止。”赵斥候看向汪臧海,“是继续躲藏,还是……”
汪臧海的目光再次扫过岩壁上的“圣山”标记和那几具古代矿工的遗骸。这些沉默的见证者,仿佛在诉说着一段被遗忘的辉煌与悲壮。沙匪在挖掘,他们在寻找什么?是玉?是铜?是金?还是这些古老符号背后隐藏的、更深层次的秘密?
风险巨大,前路莫测。但探索的火焰在他心中燃烧得更加炽烈。这不仅是为了完成任务,也是为了回应这跨越千年的呼唤,揭开昆仑山隐藏的真相。
他深吸一口带着金属和腐朽气息的冰冷空气,做出了决定:
“我们不能一直躲藏。沙匪主力似乎正在回撤,这是我们的机会。”他指向岩壁上“圣山”标记的方向,“根据地图和这些刻痕,我们的目标,‘鹰巢’古堡,就在那个方向。我们沿着这条古老的矿坑探索,看看能否找到通往峡谷更深处的、不被沙匪察觉的路径。”
“直接去‘鹰巢’?”纳斯尔的声音带着恐惧,但也有一丝期待。
“是的。”汪臧海语气坚定,“置之死地而后生。沙匪刚刚受挫,未必料到我们敢直接摸到他们的巢穴附近。而且,这些古老的矿坑和通道,或许能给我们提供掩护和捷径。”
他看向沙赫拉兹和赵斥候:“我们需要找到一条能避开沙匪主要巡逻路线的通道,抵近侦察‘鹰巢’。如果可能,甚至可以先于沙匪,找到他们挖掘的真正目标。”
这个决定无疑极为大胆,甚至可以说是冒险。但看着汪臧海那不容置疑的眼神,以及岩壁上那指向明确的古老标记,沙赫拉兹点了点头,赵斥候也握紧了刀柄。
探索古老矿坑,寻找隐秘路径,直插敌人心脏!新的行动方针就此确定。小队稍作休整,便由沙赫拉兹领头,举着用缴获的沙匪衣物和少量动物油脂制作的简易火把,向着矿坑更深处的黑暗,谨慎进发。脚下的路,通往未知的危险,也通往揭开千年之谜的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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