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青灰色的天光刚漫过青风城的城墙,阿桃就被一阵规律的“唰唰”声惊醒。不是平日里听惯的鸡鸣,倒像是……剑刃划破空气的声音。
她披了件外衣推窗,晨露顺着窗棂滴落在手背上,凉丝丝的。院门外的老桃树下,二师兄正站在那里。晨光像被揉碎的金箔,透过枝桠落在他身上,剑穗上的红绳随动作翻飞,时而扫过沾着露水的青草,带起一串细碎的水珠,倒像昨夜未谢的桃花,借着风势又开了一遍。
他练的是“回风式”,沉岳剑在他手里却不像柄利器,反倒像条游鱼——剑尖划过半空时带起的弧线,柔得能兜住飘落的花瓣;骤然转向时又快如闪电,能劈开晨雾里凝结的水汽,露出后面青灰色的城墙。
“早啊。”阿桃倚在门框上笑,看他收势时脚下踉跄了一下,差点被自己的剑穗绊倒,“看来‘回风式’的关窍,你总算摸着了?”
二师兄的耳根腾地红了,慌忙把剑往背后藏,却没注意剑鞘磕在老桃树的树干上,“咚”的一声闷响。他手里还攥着个油纸包,递过来时热气腾腾,烫得指尖不停换着位置:“我娘……我娘让我给你带的米糕,刚出锅的,说趁热吃才香。”
油纸一打开,甜丝丝的香气就漫了开来。米糕是菱形的,表面撒着一层金黄的桂花,热气裹着糯米的软糯和桂花的清冽,往人鼻子里钻。阿桃咬了一大口,糯米在舌尖化开时,竟尝出点淡淡的姜味——是怕她吃凉了伤胃,特意加的。
“你娘的手艺真好,”她含糊不清地说,眼角的余光瞥见窗台,忽然顿住了,“那是什么?”
窗台上摆着沉岳剑,剑身上凝着层薄薄的露水,倒映出两个小小的人影。阿桃凑近了才看清,那影子像是凌前辈和苏晴前辈——凌前辈正低头看着苏晴前辈手里的米糕,嘴角带着点无奈的笑,像是在说“慢点吃,没人抢”;苏晴前辈则踮着脚,把一块米糕往他嘴边送,裙角的流苏扫过剑鞘,划出温柔的弧线。
这影子明明是剑上的露水映出来的,却鲜活得像昨日刚发生的事。阿桃的指尖轻轻抚过剑身,露水沾在指腹上,凉丝丝的,却奇异地带着点暖意,像苏晴前辈当年给她暖过的手炉温度。
“对了,”二师兄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张折叠整齐的纸条,递过来时指节还在发红,“掌门让我给你的,说今日考核加试一场,在演武场比实战。”
阿桃展开纸条,掌门苍劲的字迹跃然纸上:“剑法藏在书里,也藏在心里,更藏在对手的破绽里。今日与二师兄切磋,胜负不论,要见真章——见自己的章,也见对手的章。”
“见真章?”阿桃捏着纸条笑了,抬头时,二师兄已经退到院中央,拉开了起势的架子。沉岳剑被他稳稳握在手里,剑尖斜指地面,晨光顺着剑脊爬上来,在刃口凝成一点金芒,像落了颗星星。
“别愣着了,”他的声音比平日里亮了些,带着点少年人的雀跃,“输了可别哭鼻子,我娘说了,哭花了脸,米糕都不好吃了。”
阿桃笑着拔剑出鞘,沉岳剑在晨光里轻鸣一声,像是在应和。她想起凌前辈在孤本里写的批注:“对手不是敌人,是面镜子。他的招式露了破绽,你的心就亮了一寸;他的剑路藏了机锋,你的眼就明了一分。”
剑尖轻点地面,带起的尘土在光里跳舞,像无数细小的星辰。阿桃深吸一口气,晨露的清、桂花的甜、剑穗的香,混在一起往肺里钻,让她忽然想起第一次握剑时的样子——也是这样的清晨,苏晴前辈站在她身后,握着她的手,教她把剑尖对准朝阳:“你看,光在哪里,剑就该指哪里。”
“来吧。”阿桃的声音清清脆脆,像晨露落在剑面上。
二师兄的剑先动了。“回风式”带着风声卷过来,剑穗的红绳擦着阿桃的耳畔飞过,带起的气流吹得她鬓角的碎发飘了起来。阿桃没有硬接,脚尖轻点地面,像被风吹动的桃花瓣,往侧面飘开半尺——这是苏晴前辈教她的“沾衣跌”,看着像躲闪,实则已绕到对手侧面,占了先机。
沉岳剑反挑而上时,阿桃忽然注意到二师兄握剑的指节泛白——他太用力了,虎口那里已经微微发红。这是他的老毛病,一紧张就攥紧剑柄,到头来反而使不出巧劲。就像去年在演武场,他就是这样,明明“破风式”练得比谁都熟,却因为攥紧了剑柄,被师弟抓住破绽,摔了个结结实实。
“放松点。”阿桃的剑尖在他手腕上轻轻一点,像春风拂过水面,“你娘做米糕时,会攥紧面团吗?”
二师兄一愣,攻势顿时缓了。他想起娘揉面团的样子,手腕转得像拨浪鼓,面团在手里软得像朵云,哪会像他这样,把剑握得像块烙铁。
就在这一愣神的功夫,阿桃的剑已经绕到他身后,剑脊轻轻搭在他的肩上——是胜了,却没有半分锋芒。
“你……”二师兄转身时,眼眶有点红,“你明明可以直接挑落我的剑。”
“掌门说要见真章,又没说要分胜负。”阿桃收剑回鞘,晨光落在她脸上,带着点细碎的金,“你看,你的‘回风式’已经很顺了,就是太急着赢,反倒把自己困住了。”她捡起掉在地上的油纸包,递过去,“米糕凉了,我去热一下,加片姜,你娘说的。”
二师兄接过纸包,看着她走进厨房的背影,忽然笑了。晨光里,老桃树的叶子绿得发亮,沉岳剑还立在窗台上,剑身上的人影似乎动了动,像是在点头。
厨房的烟囱里升起袅袅炊烟,混着米糕的甜香漫过院墙。演武场的方向传来了集合的号角声,阿桃端着热好的米糕走出来时,二师兄已经重新摆好了姿势,这次他的手腕很放松,剑尖的晨光像流淌的金河。
“再来一次?”他问。
阿桃笑着拔剑:“好啊。”
晨光漫过两人的肩头,沉岳剑的轻鸣混着米糕的香气,在老桃树下绕成了圈。阿桃忽然懂了掌门说的“见真章”——所谓真章,从不在输赢里,而在这带着暖意的晨光里,在愿意为对方留一分余地的剑招里,在咬一口米糕时,能尝到的、藏在甜里的那点温柔的姜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