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极殿内那一声“总督漠北一切军政事务”的授权,如同一声令下,彻底释放了一头早已蓄势待发的洪荒巨兽。整个大明帝国,这台在张世杰多年经营下,已然脱胎换骨、剔除了部分腐朽齿轮的庞大战争机器,以前所未有的效率和轰鸣声,开始了全速运转。目标明确——漠北喀尔喀!目标唯一——犁庭扫穴!
战争的阴云,并未笼罩在普通百姓头上太久,反而转化为一种炽热的洪流,从帝国的四面八方,向着北疆前线汇聚。这不是被动应战,而是一场主动的、志在必得的远征,一种由国家意志驱动的、碾压式的力量展示。
北京,兵部大堂及大都督府联合签押房。
此地已取代了越国公府的签押房,成为此次北伐战役的真正神经中枢。巨大的沙盘周围,将星云集,文官干吏穿梭不息,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墨汁、火漆与一丝金属摩擦的冷冽气息。
张世杰一身简便的国公常服,立于沙盘前,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扫过沙盘上每一处可能成为战场的地形。他手中拿着一份刚刚由李定国从前线发回的军情简报。
“定国前锋已至宣府,与喀尔喀游骑有小规模接触,毙敌百余,我军无一阵亡。”他放下简报,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喀尔喀主力劫掠一番后,见我坚城难下,已有北撤迹象,但其部众分散,行动迟缓。这是我们的机会。”
他抬头,看向肃立一旁的李定国(已提前奉密令回京述职并接受最终指令)和刘文秀。
“李定国。”
“末将在!”李定国踏前一步,甲胄铿锵,眼中战意如火。他刚刚经历小胜,气势正盛。
“命你为北伐前军主帅,统新军第一镇‘虎贲’、第二镇‘鹰扬’全部,另配属新编骑兵第三镇‘骁骑’,及漠南仆从军精选骑兵一万五千人!”张世杰的声音斩钉截铁,“你的任务,不是驱赶,是咬住!利用我军机动与火力优势,死死缠住喀尔喀联军主力!不求全歼,但要不断消耗,迟滞其北撤速度,将其牢牢钉在预定区域,为我主力合围创造条件!记住,漠北广袤,绝不能让其主力轻易缩回老巢!”
“末将明白!”李定国抱拳,声如洪钟,“必不使一狼脱网!”
“刘文秀。”
“末将在!”刘文秀沉稳应道。
“命你为北伐中军主帅,兼总督后勤诸事。统新军第四镇‘武毅’、第五镇‘扬烈’及所有直属炮营、工兵营、辎重营!”张世杰的目光转向他,带着更深的托付,“你部乃全军中坚,亦是此次北伐之基石。步步为营,稳扎稳打,携全部重型装备及后勤物资,沿定国开辟之通道,构筑前进基地,保障大军退路与补给线万无一失!同时,统筹所有粮秣、军械、医药之接收、分配与前送,一应事宜,由你全权决断!”
“末将领命!必使前军无后顾之忧,使大军粮道畅通无阻!”刘文秀深知肩上责任重大,神色凝重地接下任务。
京郊,皇家军工总局,第一大匠坊。
此地早已不复往日官营作坊的懈怠,高大的烟囱日夜不停地喷吐着浓烟,风箱鼓动的声音、铁锤锻打的轰鸣、以及蒸汽机带动的巨大传动轴的吱嘎声,交织成一曲工业力量的交响乐。
匠坊大总管,亦是格物院首席机械大家宋应星,穿着一身沾满油污的工服,正亲自在一座刚刚组装完成的怪异装置前进行最后调试。这装置有着坚固的木制车架,下方是四个巨大的包铁木轮,但车上装载的并非寻常货物,而是一尊明显经过轻量化设计的青铜野战炮,炮管更短,壁厚适中,炮架结构与车体刚性连接。更奇特的是,拉拽这炮车的,并非骡马,而是两匹高大健壮、披着特制皮甲的双峰骆驼!
“快!把配重的沙袋再挂上去五十斤!测试一下骆驼的牵引力和车架的稳定性!”宋应星声音嘶哑地指挥着,眼中布满了血丝,却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旁边一名年轻匠人有些担忧:“宋大人,这‘骆驼铳车’构想虽妙,但骆驼性情不如骡马温顺,且这炮车连接结构复杂,长途奔袭,恐易出故障啊。”
“顾不了那么多了!”宋应星斩钉截铁,“国公爷严令,北伐装备,必须适应草原地貌!骡马在松软沙地、雪地牵引重物,效率远不及骆驼!此车一驾,可载轻炮一门,弹药五十发,由两驼牵引,三名炮手操作,日行六十里不成问题!其火力与机动,正合李定国将军前军追敌、刘文秀将军中军护卫之需!就算有故障,也要在实战中去发现、去改进!立刻将已完工的三十驾‘骆驼铳车’及配套弹药,全部移交兵部武库司,运往前线!”
不仅仅是“骆驼铳车”,匠坊的另一区域,大批量生产的“神机铳”正在做最后校验,枪管更加坚固,击发机构针对风沙环境进行了优化;新式的“飞彪炮”(轻型榴弹炮)和“破阵炮”(中型野战炮)被拆解装车,等待运输;数以万计的开花弹、实心弹、霰弹被工人小心翼翼地搬运上覆盖着油布的马车。
整个匠坊,如同一座为战争而生的熔炉,源源不断地将冰冷的金属,锻造成收割生命的利器。
大明皇家银行总号,地下金库及调度中心。
与军工坊的喧嚣形成鲜明对比,这里是一片寂静而高效的繁忙。巨大的地下金库内,一排排厚重的铁架上,码放着一箱箱崭新的“大明银元”,在鲸油灯的光芒下,反射着令人心悸的金属光泽。
苏明玉身着素雅的执事服,未施粉黛,正站在一张巨大的北疆物资调度图前,手中拿着一支细毫,快速地在图上勾画、计算。她身边,十几名银行最顶尖的账房和调度员,正依据各地分号传来的数据,飞快地拨动着算盘,更新着表格上的数字。
“山西分行调拨的八十万石军粮,已启运三分之一,剩余部分,十日内必须全部抵达大同仓!”
“直隶、河南采购的三十万斤咸肉、十万张皮裘,运输车队走到哪里了?让他们避开可能被喀尔喀游骑骚扰的路线!”
“从江南紧急调运的十万份金疮药、消炎粉,通过漕运北上的船队,现在应该过济宁了吧?发函催促,不得有误!”
“通知宣府、张家口分号,预备足额银元,随时准备支付当地民夫运费及采购零星军需!”
她的声音清晰、冷静,不带丝毫感情色彩,每一个指令都精准地指向北伐大军那如同无底洞般的需求。银行的网络,此刻化为了帝国的血管,将财富与物资,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精度,输送到最需要它的地方。
“苏行长,”一名老成持重的分号掌柜面带忧色地递上一份报表,“此次北伐,动员规模远超平定辽东,初步估算,仅前期投入,就已超过银元八百万枚,这还不算后续持续的消耗。虽然国债销售尚可,但如此巨大的支出,对银行储备压力极大啊。”
苏明玉接过报表,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便放在一旁,目光依旧停留在调度图上。
“王掌柜,银行的职责,就是在国家需要时,提供支撑。”她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储备压力,我来承担。你只需确保,流向北伐前线的每一枚银元,每一石粮草,都不能断,不能少,不能迟。若是前线因钱粮不继而失利,你我,皆是帝国的罪人。”
那掌柜神色一凛,躬身道:“属下明白!必竭尽全力!”
苏明玉微微颔首,目光越过图表,仿佛看到了那支正在北方边境集结的庞大军团,看到了那个站在沙盘前运筹帷幄的身影。
倾国之力,并非一句空话。它是李定国麾下精锐士卒磨利的刀锋,是刘文秀身后那绵延不绝的辎重车队,是宋应星匠坊中轰鸣作响的“骆驼铳车”,也是她苏明玉笔下,那调动着海量银元与物资的冰冷数字。
帝国的战争潜力,在张世杰的手中,被激发到了极致。
然而,漠北的严寒与广袤,喀尔喀骑兵的飘忽与凶悍,真的能在这套前所未有的精密战争体系面前,不堪一击吗?李定国的前军,能否顺利咬住并拖住敌人?刘文秀的后勤生命线,能否在恶劣的环境和潜在的骚扰下保持畅通?
就在这紧锣密鼓的备战中,一份来自“夜枭”的加急密报,被送到了张世杰的案头。密报显示,喀尔喀三部在遭遇李定国前锋的打击后,似乎并未完全按照预想北撤,其部分兵力,正有向西南方向,也就是土默川平原(归化城周边)运动的迹象……
这是一个意外的变数。
张世杰看着密报,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喀尔喀是想袭击归化城,端掉额哲那个象征性的汗庭,打击大明在漠南的威信?还是另有所图?
北伐的巨轮已然起航,任何偏离航道的暗流,都必须被立刻察觉,并予以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