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城,德胜门外,人山人海,万头攒动。初秋的阳光洒在巍峨的城楼和如林的旌旗上,反射出耀眼的金光。从德胜门一直延伸到视线尽头的官道两旁,早已被密密麻麻的京师百姓围得水泄不通,更有无数人攀上附近的屋顶、树梢,只为一睹那旷世功臣的威仪。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兴奋与期待,窃窃私语声、孩童的嬉闹声、小贩的叫卖声混杂在一起,汇成一片喧嚣的海洋。今日,是越国公、平虏大将军张世杰,平定辽东、犁庭扫穴、凯旋还朝的日子!
皇城之内,气氛却截然不同。崇祯皇帝朱由检端坐于乾清宫龙椅之上,面前御案上摆放着礼部呈上的凯旋仪典流程。他身穿最为庄重的十二章纹衮服,头戴十二旒冕冠,面容依旧清癯,眼神却复杂难明。有扫平巨患、一雪前耻的如释重负,有对不世之功的由衷欣喜,但更深处的,是一丝被这滔天功勋与赫赫兵威所勾起的、难以言喻的忌惮与不安。他深吸一口气,对侍立一旁的王承恩道:“摆驾德胜门,朕要亲迎功臣。”
辰时三刻,远方的地平线上,终于出现了队伍的先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两面迎风招展、高达丈余的巨型旗帜——左侧日月浪涛旗,右侧血红底色的“张”字大纛!紧接着,便是一队队盔明甲亮、步伐铿锵、如同钢铁城墙般推进的新军步兵方阵。他们手持上了刺刀的燧发枪,枪刺如林,在阳光下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光,整齐划一的踏步声如同沉闷的战鼓,敲打在每一个观礼者的心头,将那喧嚣的声浪都压了下去。
“来了!来了!”
“是越国公的兵!好生威武!”
“看那火铳!比京营的强多了!”
人群瞬间沸腾了,欢呼声、惊叹声如同山呼海啸般响起。许多经历过崇祯二年己巳之变、曾被建虏兵锋吓破胆的老人,此刻看到如此雄壮的王师,更是激动得老泪纵横。
步兵方阵之后,是隆隆行进的炮兵车队,一门门擦拭得锃亮、炮口粗壮的红夷大炮、破城铳被骡马拖着,向世人展示着毁灭性的力量。再之后,则是李定国、刘文秀等将领率领的精锐骑兵,马蹄踏地,声如奔雷。
而最吸引眼球,也最让京师百姓解气的,是队伍中段那连绵不绝的囚车和装载着缴获的马车。囚车内,关押着投降的满清宗室贵族岳托等重要将领,他们披头散发,神情或麻木或桀骜,在百姓的唾骂和石子攻击下,蜷缩在囚笼角落。而那些马车上,则满载着从沈阳皇宫、八旗府库中缴获的珍宝、典籍、仪仗,尤其是那象征皇权的传国玉玺(仿品),被放置在铺着明黄绸缎的托盘上,由八名魁梧的士兵抬着,格外引人注目。
“看!那是虏酋的印玺!”
“活该!叫他们猖狂!”
“越国公威武!大明万胜!”
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越国公”的名号响彻云霄,其声威在这一刻,真正达到了人臣的顶峰,甚至隐隐盖过了即将出现的皇帝仪仗。
队伍行至德胜门外早已搭好的高大献俘台下,戛然而止,肃立无声。崇祯皇帝的銮驾已然在台上,黄罗伞盖之下,崇祯面色端凝,努力维持着天子的威仪。
张世杰翻身下马,他今日未着戎装,而是一身御赐的蟒袍玉带,更显雍容威严。他稳步走到台下,撩衣跪倒,声音清越洪亮,传遍四方:“臣,张世杰,奉陛下之命,总督辽东,赖陛下洪福,将士用命,今已犁庭扫穴,克复沈阳,平定辽东,擒获虏酋宗室、缴获伪清国玺在此!特向陛下献俘报捷,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身后,李定国、刘文秀等将领以及数万将士,齐刷刷单膝跪地,山呼万岁,声震九霄!
崇祯看着台下跪倒的爱将,看着他身后那支虎狼之师,心中百味杂陈。他强压下翻腾的心绪,起身,走到台前,虚扶一下:“爱卿平身!众将士平身!”
待张世杰起身后,崇祯朗声道:“越国公张世杰,忠勇冠世,智略无双,为国家扫除百年巨患,功在社稷,利在千秋!此乃不世之功,朕心甚慰!着,晋封张世杰为太子太师,加特进光禄大夫,赐丹书铁券,赏黄金五万两,绸缎两万匹,庄田五千顷!其余有功将士,兵部从优议叙,重重封赏!”
赏赐不可谓不厚,尤其是太子太师、丹书铁券,已是人臣极誉。然而,与“犁庭扫穴”的泼天之功相比,这些虚衔和财物,又显得有些……轻了。尤其是,没有提及任何实质性的权力提升,也未对张世杰麾下庞大的新军体系做出任何安排。
张世杰面色平静,再次躬身谢恩:“臣,谢主隆恩!”看不出丝毫喜怒。
接下来,便是献俘仪式。被俘的满清宗室贵族被押解上台,在崇祯面前屈膝跪倒,象征着大明对辽东的绝对主权。当那方“传国玉玺”被呈上御案时,崇祯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他拿起玉玺,仔细端详,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随即高高举起,向台下展示。
“万岁!万岁!万岁!”百姓的欢呼再次达到高潮。
盛大的凯旋仪式持续了整整一天,直到夜幕降临,喧嚣才渐渐散去。张世杰并未返回他在京师的旧府,而是直接入住了一座刚刚被内务府紧急修缮、规制远超国公府、几乎堪比亲王府邸的庞大院落——新的“越国公府”。府门前车水马龙,前来拜谒的文武官员、勋贵宗室络绎不绝,门槛几乎被踏破。
府内,灯火通明,宴开百席,但气氛却并非全然喜庆。
在僻静的书房内,张世杰已换下蟒袍,穿着一身宽松的常服,与匆匆赶来的李定国、刘文秀(已安排好人手轮值)、以及秘密入府的苏明玉、周文望等人密谈。
“大帅,今日陛下封赏,看似荣宠,实则……”刘文秀性子最直,率先开口,语气带着不满,“太子太师?光禄大夫?都是虚的!还不如多给点实在的兵饷粮草!”
李定国也沉声道:“陛下心中,猜忌已深。今日城楼上,他看我们军队的眼神……末将觉得,他怕是夜不能寐了。”
周文望忧心忡忡:“国公爷,功高震主,古来如此。如今朝野上下,皆颂国公之功,此虽好事,然则……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啊。今日已有清流私下议论,说国公爷威福太过,恐非国家之福。”
苏明玉则更关注实际:“国公爷,封赏的银钱田亩,已登记入库。但关键还是辽东和朝鲜。朝廷此次未对我们在辽东的布置、朝鲜的监国驻军提出任何异议,看似默许,实则是无力干涉,但也埋下了隐患。一旦北疆或朝鲜有事,朝中必有人借此攻讦。”
张世杰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他早已预料到这一切。巨大的功勋既是荣耀,也是枷锁。崇祯的猜忌,文官的诋毁,都在情理之中。
“虚名而已,何足挂齿。”张世杰终于开口,声音平静,“辽东乃我等根基,朝鲜是东藩屏障,此二地,必须牢牢掌控在我等手中,绝不容他人染指。至于朝中非议……”他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由得他们去说。如今之势,已非他们几篇奏章所能动摇。”
他看向苏明玉:“明玉,银行之事,需加快步伐,不仅要掌控辽东、朝鲜,更要逐渐渗透北直隶、江南!财力,才是真正的根基。”
又看向李定国、刘文秀:“整军备武,一刻不可松懈!北边喀尔喀蒙古,西边可能存在的隐患,都要密切关注。”
最后对周文望道:“文望,朝中动向,尤其是陛下身边,还需你多费心。王承恩、方正化那边,该打点的,不要吝啬。”
就在越国公府内密议的同时,紫禁城深宫之中,崇祯屏退了所有宫人,独自对着一盘残局发呆。烛光摇曳,映照着他脸上深深的疲惫与挣扎。
王承恩悄无声息地走进,低声道:“皇爷,夜深了,该安歇了。”
崇祯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承恩,你说……张世杰,他今日……是真的忠心吗?还是……演技高超?”他今日在德胜门上,清晰地感受到了那支军队对张世杰的狂热崇拜,那是一种远超对皇权的敬畏。
王承恩心中叹息,小心翼翼道:“皇爷,越国公……毕竟立下了不世之功。如今北虏初平,辽东百废待兴,朝鲜新附,皆需倚仗越国公之力。老奴以为,当下……当以稳为主。”
“稳?”崇祯喃喃道,“如何稳?他如今功高盖世,兵权在握,财权在握(通过银行),藩国在握(朝鲜)……朕这个皇帝,还能拿什么稳住他?赏无可赏,封无可封啊!”他的声音中透着一丝绝望。
王承恩不敢接话。
崇祯沉默良久,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拟旨……召首辅,次辅……明日平台召对!”他不能坐以待毙,必须想办法制衡,哪怕……只是象征性的。
而在北京城的某些阴暗角落,一些对张世杰不满的被触及利益的文官集团成员,也正在秘密串联。张世杰的凯旋,如同巨石入水,激起的不仅仅是浪花,更有深藏在底层的淤泥与暗流。
盛大的凯旋仪式,将张世杰的声望推向了巅峰,但也将所有的矛盾与猜忌,赤裸裸地摆上了台面。一场围绕权力、军队、财富和未来道路的,不见硝烟却更加凶险的博弈,随着凯旋的号角声渐渐平息,正式拉开了序幕。荣耀的华服之下,已然能听到裂帛的细微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