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多尔衮背负着昏迷的皇太极,在阿济格拼死开路和豪格意外断后之下,带着仅存的千余核心骑兵,如同丧家之犬般冲出明军主力的合围圈,头也不回地向着北方亡命遁逃时,整个松锦战场,彻底失去了最后一丝约束。
失去了皇帝、失去了主帅、失去了最精锐的巴牙喇,甚至连睿亲王、英亲王这等核心人物也自顾不暇,整个清军的指挥体系已然彻底崩坏,荡然无存。恐慌如同最致命的瘟疫,以无可阻挡的速度,席卷了战场上每一个还活着的清军士卒。
“败了!彻底败了!”
“皇上没了!王爷们也跑了!”
“快逃啊!明军杀过来了!”
绝望的呼喊声在战场每一个角落响起。从军官到士兵,从满洲八旗到汉军旗、蒙古仆从军,所有人都被一种求生的本能所驱使,丢掉了手中的兵器,扯掉了身上沉重的甲胄,只为了能跑得快一点,再快一点。他们不再分辨方向,不再听从任何号令,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远离身后那片吞噬了无数同袍的死亡之地,远离那如同魔神般不可战胜的明军!
兵败,真正如山倒!
明军阵中,了望塔上的哨兵将令旗舞动如飞。
“报——!公爷!建奴全军溃散,争相北逃!”
“报——!李定国将军所部已击溃虏酋断后兵马,阵斩清国肃亲王豪格!”
“报——!刘文秀将军请示,是否全力追击!”
一道道捷报与军情如同雪片般飞向已然前移的中军大纛之下。张世杰立马于土坡之上,玄色披风在晚风中猎猎作响。他深邃的目光扫过眼前这如同地狱般的景象,遍地尸骸,破碎的旗帜,燃烧的辎重,以及那如同决堤蚂蚁般向着北方疯狂逃窜的溃兵洪流。
他的脸上没有胜利者的狂喜,只有一片冰封的冷静。战局的发展,完全在他的预料和掌控之中。是时候,收获这场决定性胜利最丰硕的果实了。
他缓缓抬起手,声音沉稳而有力,清晰地传遍中军:“传令全军,除必要的留守部队肃清战场、看押俘虏、救护伤员外,所有骑兵,所有尚能机动的步兵,给本公追!”
“告诉李定国,我不要俘虏,我要建奴的人头!让他把他的骑兵全撒出去,像赶羊一样,把这些溃兵往死里赶,往绝路上逼!”
“命令刘文秀,按原定计划,执行大范围迂回,目标——女儿河!我要让这辽西大地,成为八旗的葬身之所!”
“其余各部,以营、哨为单位,自由追击,以斩获记功!”
“呜——呜呜——呜呜——!”
明军阵营中,代表着全面追击的号角声,苍凉而激昂地响彻云霄,压过了战场上所有的喧嚣。
“追啊!杀建奴!立功的时候到了!!”
“公爷有令,以斩获记功!一颗真夷首级赏银十两!!”
“为了死去的弟兄!报仇雪恨!”
早就杀红了眼、士气爆棚的明军将士,如同开闸的猛虎,发出了震天动地的怒吼。骑兵们呼啸着,如同无数支离弦的利箭,率先冲了出去,马蹄踏过遍地的尸骸,朝着溃逃的清军背影狠狠扑去。而步兵们也铆足了力气,在军官的带领下,结成紧凑的队形,迈开大步,开始了这场血腥的狩猎。
追杀,变成了一场单方面的、残酷到极致的屠杀。
清军已经完全丧失了抵抗的意志和组织,他们脑子里只有逃跑,疯狂地逃跑。然而,两条腿如何跑得过四条腿?即便有些清兵抢到了无主的战马,但在明军精锐骑兵的有序追击下,也难逃被追上的命运。
李定国一马当先,率领着麾下最为精锐的骑兵,如同锋利的剃刀,反复切入溃逃的清军人潮之中。他们并不与溃兵过多纠缠,只是用马刀、用长矛,甚至直接用马蹄,将跑得慢的、挡路的清兵砍倒、踏碎,驱赶着前面的人更加惊恐、更加疯狂地奔逃。
恐慌是会传染的,尤其是在这种生死关头。为了活命,溃兵们已经彻底丧失了人性。他们推搡着前面的同伴,将挡路的人狠狠撞倒,甚至挥刀砍向阻碍自己逃命的人。自相践踏的惨剧,在逃亡的路上比比皆是。
“滚开!别挡老子的路!”
“啊!我的腿!”
“救命!救……”
惨叫声、咒骂声、求饶声、骨骼被踩碎的咔嚓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曲比战场厮杀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死亡交响乐。无数清兵并非死于明军的刀下,而是死在了自己人的践踏和推挤之中。
逃亡的路线,很快被尸体所铺满。从松山、杏山主战场向北,通往女儿河的方向,出现了一条由尸体和丢弃的兵器、盔甲铺就的“道路”。
而这条死亡之路的终点,很快便出现了——那是辽西走廊上一条不算宽阔,但在此刻却成为天堑的河流及其支流。
率先逃到此处的清军溃兵,如同看到了救命稻草,不顾一切地跳入河中,试图泅渡到对岸。然而,春季的河水虽然不算特别湍急,但依旧冰冷刺骨,而且水位并不浅。身上带着伤、又经历了长时间奔逃、精神濒临崩溃的溃兵,跳入河中,许多人体力不支,很快便被河水冲走、淹没。
更可怕的是,人太多了!
后续源源不断涌来的溃兵,根本不管前面的人是否在渡河,如同潮水般涌入河道。河滩上、浅水区,瞬间挤满了人。后面的人推着前面的人,前面的人被挤入深水区,惨叫着沉没。河面上漂浮满了挣扎的人头和挥舞的手臂,但很快,这些挣扎就渐渐微弱下去。
尸体,开始出现。
一具,两具,十具,百具……越来越多溺毙的尸体堵塞了相对狭窄的河道。河水被染成了淡淡的红色,并且因为尸体的堵塞,水流开始变得不畅,水位甚至在局部开始上涨,形成了一个个由尸体构筑的临时“水坝”。
后续的溃兵想要过河,就不得不踩着这些漂浮的、肿胀的同袍尸体前进,其状惨不忍睹,真正应了那句“尸塞川流”。
明军的追击骑兵很快也赶到了河边。他们并没有急于渡河,而是如同经验丰富的猎手,沿着河岸线驰骋,用弓箭、用燧发枪,悠闲地射杀着那些在河中挣扎、或者在岸边试图寻找渡河点的溃兵。对于他们而言,这已经不是在战斗,而是在进行一场收获战功的狩猎。
夕阳终于完全沉入了地平线,夜幕开始降临。但追杀并未停止,火把被点燃,明军打着火把,继续着这场不知疲倦的追击。辽西大地,在夜色中依旧回荡着惨叫与喊杀声。
李定国勒马于一条尸横遍野的河边,看着眼前这如同阿鼻地狱般的景象,即便是他这等见惯了生死的老将,眉头也不由得深深皱起。空气中弥漫着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和河水腥气。
“将军,我军前锋已追出五十余里,斩获无算!是否让弟兄们歇息一下?”副将策马过来,脸上带着兴奋与疲惫交织的神色。
李定国摇了摇头,目光投向北方漆黑的夜空,沉声道:“不能停。公爷严令,需死死咬住多尔衮那股残敌。传令下去,挑选体力尚可的战马和弟兄,随我继续追!其他人,由你统领,沿路清剿残敌,收集首级,向王爷报捷!”
他顿了顿,补充道:“还有,多派哨探,注意刘文秀将军的动向和……那股突然出现的科尔沁骑兵的消息。我总觉得,这场仗,还没完。”
就在这时,一骑快马从北方飞驰而来,马上的夜枭探子浑身湿透,气喘吁吁地滚鞍下马:
“报……报将军!发现多尔衮残部踪迹!他们……他们就在前方二十里外,正在强行渡越女儿河!而且……而且对岸出现了大量火把,疑似有接应兵马!”
李定国眼中精光骤然爆射!
接应?科尔沁人?他们终于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