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谦益、陈演的倒台,如同砍倒了支撑庙堂的两根巨柱,不仅让东林党这座经营数十年的大厦轰然崩塌,更在大明权力的最高层留下了一片巨大的真空。往日里围绕着钱、陈二人,或是依附、或是制衡的各方势力,此刻都如同暗夜中的猎手,屏息凝神,紧盯着那空出来的、象征着文官巅峰权力的内阁席位。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着渴望、焦虑与不安的气息,所有人都知道,一场决定未来朝局走向的重新洗牌,即将开始。而手握这场牌局最大筹码的,无疑是那位刚刚以铁血手段清洗了政敌的越国公,张世杰。
越国公府的书房,灯火彻夜未明。张世杰并未因军事和金融上的接连胜利而稍有懈怠,他深知,刀把子和钱袋子固然重要,但若不能牢牢掌握“印把子”——这行政中枢的运转之权,所有的胜利都可能如沙上筑塔。此刻,他正与苏明玉、李定国,以及几位绝对可靠的核心幕僚,对着一张写满了潜在人选的名单,进行着反复的权衡与推演。
“内阁首辅之位,干系重大,需一位能稳定局面,又能贯彻殿下意志之人。”一位资深幕僚捻着胡须,“原次辅吴甡,资历足够,为人也算持重,且在逆案中并未与钱、陈二人过从甚密,或可留任,以安人心,但其…魄力稍逊,恐难当开拓之任。”
张世杰目光沉静,手指在名单上划过:“首辅之位,重在平衡与象征。吴甡可用,但需加以制衡。关键在于增补的阁员,以及…掌实权的各部尚书人选。”
苏明玉接口道,她虽不直接涉足人事,但其情报网络对官员的品行能力了如指掌:“吏部天官,掌管天下官员升迁黜陟,必须是我等绝对信重之人。都察院左都御史,职司风宪,需刚正不阿且明辨是非之辈,不能再出一个只会空谈清议的钱谦益。户部、兵部更是重中之重,需精通实务的干才。”
李定国则从军方角度提出建议:“殿下,是否考虑让几位德高望重的勋贵老臣,如英国公,挂名参与机务?虽不直接处理庶政,但可震慑宵小,亦能加强勋贵与行政体系的联系。”
张世杰沉吟片刻,摇了摇头:“勋贵不宜直接入阁,权责需有分野。但可在六部中,安插几位与勋贵关系密切、又通晓政务的官员,作为纽带。”他最终拍板,“拟名单吧。首辅仍为吴甡,加太子太傅,以示优容。增补阁员…兵部尚书李邦华,此人知兵,务实,可入阁兼掌兵部。原南京吏部尚书,非东林出身,以清廉刚直着称的吕兆龙,调任京师,入阁兼掌吏部!”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吕兆龙素有清名,但并非张世杰嫡系,殿下此举,显然意在拉拢和利用非东林系的清流,以示“天下为公”,并非任人唯亲。
名单拟好,但最终的决定权,依然在乾清宫的那位天子手中。崇祯皇帝看着张世杰通过方正化递上来的阁部大臣人选名单,心情复杂到了极点。名单上的人,确实并非全是张世杰的私人,吴甡、吕兆龙等甚至可以说是德高望重,李邦华也是知兵老臣。看上去,这似乎是一个平衡了各方利益、老成持重的安排。
但崇祯心里跟明镜似的。吴甡年迈,魄力不足;吕兆龙虽清直,却不通权变;李邦华是知兵,但其能否顺利调动兵马粮饷,还不是要看张世杰和李定国的脸色?真正的权力核心,早已不在这个看似平衡的内阁,而在那张名单背后,那只无形的手。
他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与屈辱。作为皇帝,他不得不倚仗张世杰来清除权臣、稳定朝局,但清除之后,却发现一个更强大、更难以制约的权臣已然崛起。他若否决这份名单,且不说张世杰及其背后的勋贵、军方会作何反应,就是这朝堂空缺、政务停滞的局面,他也无法承受。
“皇爷,”方正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崇祯的脸色,“越国公言道,此乃初步考量,一切还需陛下圣裁。国事维艰,亟需得力大臣辅佐陛下,重振朝纲…”
崇祯疲惫地闭上眼,挥了挥手,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就…就依越国公所议吧。告诉司礼监,拟旨。”
旨意下达,新的内阁及六部核心人选迅速到位。皇极殿内,举行了新阁臣的拜授仪式。首辅吴甡率领着新晋的阁员李邦华、吕兆龙,以及新任的户部尚书(由一位精于筹算的晋商背景官员担任)、刑部尚书(由一位以铁面着称的原大理寺卿升任)等人,跪听圣训。
仪式庄严肃穆,但台下百官的心情却各不相同。勋贵集团面带得色,他们虽然未直接入阁,但其利益代言人已占据要害部门。务实派的官员则摩拳擦掌,期待着在新格局下施展抱负。而那些侥幸未被逆案牵连、却与东林有旧的官员,则惴惴不安,深知从此以后,必须谨言慎行,甚至改换门庭。
仪式结束后,新任阁臣及部堂官员被召至文华殿,举行第一次内阁会议。张世杰以国公身份,奉旨“参赞机务”,赫然在座。他没有坐在主位,而是位于首辅吴甡之侧,但其无形的威势,却让所有人都明白,谁才是这场会议真正的主导者。
“诸位,”张世杰声音平静,开门见山,“逆案初平,百废待兴。陛下委以重任,我等当同心戮力,匡扶社稷。眼下有几件要务,需即刻议定:其一,整顿漕运,清除积弊,确保京师粮饷畅通;其二,厘清全国田亩,为后续税制改革奠基;其三,加速九边军镇之新式火器换装与操练事宜;其四,督导银行,确保银元通行与国债发行顺畅。”
他没有询问“可否”,而是直接列出了需要执行的事项。新任阁臣与尚书们纷纷领命,无人提出异议。权力的转移,在无声中完成。
新的行政机器,在张世杰的意志下开始高速运转。吕兆龙坐镇吏部,开始着手考核官员,黜陟昏庸;李邦华在兵部,与五军都督府紧密配合,调拨粮饷军械;户部与新成立的银行无缝对接,国库收支愈发清晰高效。一系列被东林党时期因党争而拖延的政务,被迅速提上日程并推动。
朝堂的风气,似乎也为之一变。空谈清议的声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务实、注重效率的氛围。张世杰通过这次内阁洗牌,不仅彻底掌控了行政中枢,更在一定程度上重塑了明末的官场生态。
然而,就在这新局看似稳固之际,深夜的越国公府,却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司礼监掌印太监方正化。他依旧是那副低眉顺目的样子,但带来的消息却让张世杰目光微凝。
“国公,”方正化声音压得极低,“奴婢方才在司礼监值夜,偶然听得陛下…陛下在批阅一份关于南京守备太监韩赞周案的后续奏报时,似乎…似乎自言自语了一句…”
“说了什么?”张世杰问道。
方正化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陛下说…‘水至清则无鱼,权过重则…难制’。”
张世杰闻言,沉默了片刻,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淡淡道:“知道了,有劳方公公。”
方正化躬身退下。
张世杰独自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皇帝的猜忌,如同隐藏在暗处的毒蛇,从未消失。内阁的洗牌完成了,行政中枢握在了手中,但这至高无上的皇权,依旧是一座横亘在前方的大山。崇祯那句“权过重则难制”,是一个警告,还是一个信号?
他缓缓攥紧了拳头。新的棋局已经布好,但对手,从来就不止是朝堂上的那些人。与皇权之间这场更加微妙、也更加危险的博弈,或许,才刚刚开始。下一步,该如何落子,才能既推进自己的宏图,又不至于过早地触动那根最敏感的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