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二的北风像裹了冰碴子的鞭子,抽得京营旗杆上的字认旗猎猎作响。张世杰站在点将台上,望着台下呵气成霜的振武营士兵,目光扫过他们冻得发青却绷得笔直的脸庞——三个月前这群人还是见到鞑子探马就腿软的兵油子,如今竟已能在寒风里站出刀削斧劈的队列。
禀总旗!赵铁柱小跑着递上军报,呵出的白雾里带着血腥气,宛平县八里庄遭匪,三十七户被屠,粮仓焚毁。幸存的里正说...说是夜不收的手段。
校场霎时死寂。老兵们都知道夜不收意味着什么——那是鞑子最精锐的斥候,专干烧杀嫁祸的勾当。
张世杰捏着军报的指节发白。昨夜西山皇庄才报火药失窃,今日京畿就现,这巧合未免太刻意。他忽然抬脚碾碎地面积霜,露出底下黑褐色的血痂——那是上月剿匪时留下的印记。
王二狗!
带你的人去武库领双份火药,全部改用岭南精炭!
络腮胡愣了下:大人,精炭是给佛郎机炮...
现在它是火铳的嚼料!张世杰劈手夺过亲兵的火绳枪,当着全军面拆开机括,看好了!精炭火药燃速快,打放时铳口下沉少——但若掺了辽东硝石...他突然撒了点黑药末在冰面上,火星迸溅时竟炸起蓝绿色火焰!
士兵们悚然变色。这种掺了硝石的火药极易炸膛,上月就有弟兄被崩瞎过眼。
怕了?张世杰冷笑,贼人用的就是这等阴毒玩意!但咱们有精炭压着,反而射得更远更准!他猛地合上机括,现在,谁愿去啃这块毒骨头?
寒风中响起一片拉枪栓的咔嗒声。李四带头踏出队列,冻裂的布鞋在雪地上踩出鲜红的脚印。
疾行军过卢沟桥时,探马带回更蹊跷的情报:匪徒竟在焚毁的粮仓外挖了壕沟,摆出标准的车阵防御——这哪是土匪,分明是正规军!
大人你看。赵铁柱指着雪地上的马蹄印,鞑子探马惯用三钉马蹄铁,这印子却是四钉的...
张世杰瞳孔骤缩。四钉马掌是京营将官的特供!他忽然想起今晨点卯时,周大福麾下少了整整一队人。
变阵!他突然厉喝,双列变三列,火铳手全部压到右翼!
王二狗急得直拽他披风:大人!右翼是片乱葬岗啊!」
要的就是乱葬岗!」张世杰踹开脚边的骷髅头,「死人不会告密,活人才会算计!」
果然,当振武营右翼刚踏进坟地,左翼就响起震天喊杀声。数百从林子里冲出,刀光竟映出制式腰牌的反光!
举铳——」张世杰的号令被狂风撕碎,「瞄准马腿!」
第一轮齐射轰出时,匪群竟训练有素地举盾格挡。铅弹砸在包铁盾上迸出火星,却只有三五匹马哀鸣倒地——这绝不是普通土匪!
换破甲箭!」李四嘶吼着带弓手上前,却被张世杰一把按住。
别中计!他们在耗咱们箭矢!」他夺过望远镜细看,突然浑身冰寒——那些盾牌边缘刻着西山皇庄的蟠龙纹!
匪首此时狞笑着挥旗,阵中推出三架蒙着油布的物件。当油布掀开时,连王二狗都倒吸冷气——竟是京营才配发的百虎齐奔箭!
蹲身!举盾!」张世杰的嘶吼淹没在火箭的尖啸中。密密麻麻的火龙扑来时,他猛然想起今早领的精炭火药——若遇辽东硝石...
赵铁柱!火药袋扔出去!」
数十袋精炭火药凌空撞上火箭,爆出诡异的青白色焰团。匪阵顿时人仰马翻,掺了硝石的火药遇精炭竟产生毒烟,中者无不捂眼惨嚎。
冲阵!」张世杰带头跃出壕沟。振武营三列横队如磨盘般碾过毒烟区,火铳轮射打得匪徒根本抬不起头。
正当战线推进时,李四突然指着匪阵后方:大人!他们在烧东西!」
但见几个匪徒正将缴获的粮草泼油焚烧,烟气里竟混着刺鼻的硫磺味。张世杰猛然醒悟——贼人真要毁尸灭迹,就该等打赢再烧粮。这分明是在...
全军退后!烟里有毒!」
迟了。前排十几个士兵已软倒在地,口鼻渗出黑血。匪阵中响起得意的唿哨,那些的匪徒竟纷纷爬起后撤——根本是诈败!
张世杰眼睛赤红地扑到中毒士兵前,撕开衣襟发现胸口都浮现蛛网状青斑。他突然想起祖父书房里那本《九边毒物考》,猛地扯下死者箭囊嗅闻——箭翎上淬着辽东乌头碱!
追!」他咆哮着抢过战马,「别放走一个活口!」
振武营疯了一般追过冰河,终于在黑松林截住匪徒。白刃战变成屠杀,每个士兵都杀红了眼,专挑匪徒咽喉下手——生怕留活口又服毒自尽。
当最后一个匪徒被长枪钉在松树上时,张世杰突然发现他怀里露出半截金链——那是京营五品以上军官才配的腰牌链!
卸甲!」他嘶哑着下令。当匪徒的棉甲被剥开时,所有士兵都僵住了:里面竟是西山矿营的号衣!锁骨处还烙着皇庄监工的火印!
王二狗突然呕吐起来。李四颤抖着翻开所有尸体,足足找出十七具矿工尸首——都是被灭口后伪装成匪徒。
好歹毒的手段...赵铁柱跌坐在血泊里,要是咱们败了,就是剿匪不力;要是赢了,杀的就是自己人...
张世杰默不作声地走到冰河边,突然抽刀劈开冰面。浮冰下赫然飘着几具矿工尸体,手腕还拴着打断的镣铐——这些人至死都保持着挖地的姿势。
埋了。」他声音哑得吓人,「碑上就写...写剿匪阵亡弟兄。」
回营路上,振武营沉默得可怕。每个士兵都紧握着染血的腰牌,那是从身上搜出的——全是京营军官的制式品!
更惊心的发现在营门口等着他们。周大福带着军法队堵在那里,指着运尸车冷笑:张总旗好手段啊!杀良冒功都杀到西山皇庄头上了!」
放你娘的屁!」王二狗抡起血刀就要拼命,却被张世杰抬手拦住。
周百户。」他慢慢解开染血的披风,「你说这些是良民?」突然抖出件内衬缝着辽东皮料的号衣,「什么时候我大明矿工穿得起鞑子的貂裘了?」
周大福脸色骤变,突然策马撞向运尸车!车轴断裂的刹那,尸体怀中滚出密密麻麻的军制箭矢——全是兵部档案里登记的物资!
看来有人借剿匪销赃啊。」张世杰用刀尖挑起支箭镞,「就是不知这些,怎么扎进咱们弟兄心口的?」
他忽然翻过一具尸体,撕开后颈的假刺青。底下赫然露出东厂番子的黥印——青面獠牙的夜叉纹!
全场死寂。寒风吹起尸体的散发,露出耳后未剥净的人皮面具。张世杰忽然想起那日火药局里,贼人遗落的半块飞鱼符...
撤岗!」周大福突然尖叫着带队逃离,连军法杖掉了都顾不上捡。
当夜,振武营寝帐飘着浓重药味。军医熬煮的解毒汤根本没用,中毒的士兵陆续开始咳血。张世杰红着眼睛翻遍医书,最终盯在一行小字上:乌头碱毒,唯辽东七步莲可解...
帐外突然响起夜枭啼叫。他握刀冲出去,只见雪地里扔着棵枯萎的草药——正是七步莲!草根还沾着新鲜泥土,分明是刚从某位权贵暖房里盗来的!
更惊心的是草药旁扔着本破册子,翻开竟是西山皇庄的暗道图。某条密道尽头标着鲜红的叉,旁注小字令人胆寒:
腊月十五,火药埋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