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的四九城,傍晚依旧带着一丝料峭的凉意,但对于四九城公安局的众多干警而言,这并非温馨的归家时刻,而是一个神经紧绷如弦、注定不眠的高度紧张之夜。震惊全国的“二二五特大碎尸案”,如同沉重的阴霾笼罩在每个人心头。经过数不清的不眠之夜、艰苦卓绝的追踪摸排和大脑高度运转的案情研判,那两名双手沾满血腥的主要嫌疑人——陈克浩与刘敬芝,他们的影子终于被锁定,市局判定他们就如同惊弓之鸟,潜藏在东城区某个区域内。
根据市局统一部署的铁腕指令,各分局、派出所的精锐力量被迅速抽调出来,打破部门界限,混合编组,在沉沉暮色的掩护下,化作无数道无声的影子,开始对各自划定区域进行一场小心、细致、如同篦子梳头般的拉网式排查。胡同里、院落旁,空气仿佛凝固了,弥漫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紧张,每一次轻微的脚步声、每一道短暂闪过的强光手电光束,都绷紧了所有人的神经。
李成钢作为交道口派出所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民警,脚下这片胡同交错如蛛网、老旧院落林立的辖区,早已如同掌心的纹路般刻在他脑子里。此刻,他领着市局的钟磊,以及所里的年轻骨干吴鹏,负责排查一片以密集杂乱着称的平房区。这里的房子大多低矮陈旧,院落套着院落,夹道七拐八绕,犄角旮旯多得数不清,是藏匿的绝佳地点。
“瞧见没,这家院门朝东,里头住了三户人家,靠南墙根那家是后来自己开的偏门,得从旁边那条窄缝绕进去才能看见。”李成钢压低声音,一边敏捷地穿梭在狭窄的巷道里,一边对着手中那张因频繁翻看而略显模糊的草图精准地点划着,仿佛那地图早已拓印在他脑海深处,清晰无比。他的排查堪称滴水不漏:敲门入户,耐心询问住户近期的异常情况,目光却像探照灯一样,犀利地扫过院落的每一个角落——堆积如山的破烂杂物、歪斜的煤棚、废弃的角落、甚至墙头檐角那些常人绝不会注意的阴影处。那份对辖区地理人文的了如指掌,以及特有的、近乎本能的细致观察力,让身边钟磊都禁不住在心里暗暗点头赞许。
排查工作枯燥、冗长,每一秒都要求精神高度集中,不敢有丝毫松懈。在短暂休整的间隙,几人找了个背风且隐蔽的墙角。李成钢从皱巴巴的烟盒里掏出几根“大前门”,递给钟磊和吴鹏各一根,自己也熟练地用火柴点上,深深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涌入肺腑,暂时驱散了身体的僵硬和精神的疲惫。
“钢子,可以啊,这片儿让你摸得门儿清,闭着眼都能画出来吧?”钟磊吐出几个烟圈,用力活动了一下被夜风吹得发僵的脖颈,笑着低声说。他和李成钢早年曾一起在公安学校上学,有有过过命的交情,私下说话从不拘束。
李成钢咧了咧嘴,笑容里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眼底的血丝在昏暗光线中格外明显:“干久了,闭着眼睛走是吹牛,但哪家院里多了堆灰,哪堵墙皮掉了块砖,心里多少有点数。就怕……就怕这两条毒蛇,钻进哪个八百年没人动的耗子窟窿里,那掏起来可就费老劲了。”语气里透着担忧。
“放心!”钟磊用力拍了下李成钢的肩膀,既是给他打气,也是给自己定神,“天罗地网撒下去了,织得密着呢!插翅难飞!”
时间如同沉重的沙漏,缓慢却又无情地流逝。凌晨一点,寒气更重。大部分划定的区域都已排查完毕,却始终未见嫌疑人的踪迹。都如同一块冰冷的石头,沉甸甸地砸在众人心头,气氛愈发凝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就在李成钢这组人排查到一个看起来早已荒废、院门破损的四合院时,他那双习惯性扫视角落的眼睛,在手电强光束的照射下,敏锐地捕捉到了院角一个半坍塌的地窖口异常——那块掩盖在地窖口的大木板,边缘有新鲜的泥土刮蹭痕迹,位置也与记忆中几天前来巡逻时看到的不同,明显近期被人移动过!
“有情况!”李成钢心头一紧,低喝出声,声音虽轻却带着极强的穿透力。他立刻打出手势,钟磊和吴鹏眼神一凛,迅速左右散开,身体微蹲,手本能地按在后腰的枪柄上,警戒着四周。李成钢自己则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挪开那块沉重的木板。一股混杂着霉味、土腥气和某种难以形容的、令人不适的气息猛地涌出。他迅速将手电光柱射入地窖深处。窖不深,但里面不再是纯粹的黑暗和尘土——几个被撬开的空罐头盒散落在地,湿泥地上印着几枚凌乱的脚印,最刺鼻的是那股若有若无、却足够清晰的……人体滞留过的、带着汗味和污浊的体味!
“人没走远!肯定还在附近!”李成钢立刻做出判断,心头警铃大作。他果断命令吴鹏:“鹏子!守住这里!保护好现场痕迹!任何人不得靠近!”说完,和钟磊交换了一个凌厉的眼神,两人如同离弦之箭,转身朝着临时指挥部所在的方向,在漆黑的胡同里飞奔而去。
带队的市局罗副局长闻讯,立刻带着几名核心骨干疾步赶来。这位经验丰富的老刑侦,只用手电在窖口扫视了几秒,又蹲下仔细看了看地面的痕迹和气味,脸上立刻布满寒霜,斩钉截铁地下令:
“人肯定没跑远!这地窖只是他们慌乱中临时找的落脚点之一!所有人听令——以这个院子为核心,向外辐射!半径三百米内所有空房、夹道、废弃棚屋、杂物堆、甚至犄角旮旯,给我一寸一寸地搜!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抠出来!注意安全!行动!”
命令如同惊雷!所有参与搜索的民警神情瞬间变得更加肃杀凝重。没有人再犹豫,纷纷下意识地、带着金属摩擦的轻微铿锵声,拔出了腰间的配枪,握在手中,冰冷的枪身在夜色中泛着幽光。食指紧贴护圈,另一只手熟练地拉动套筒,子弹上膛的声音此起彼伏,在这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冰冷。空气仿佛彻底凝固了,只剩下压抑到极点的呼吸声、靴子踩在碎石泥土上的沙沙声,以及心跳沉重如鼓的回响。
搜索网迅速收紧、延伸。很快!
“别动!公安!!”“出来!!”
隔壁一处堆满破烂家什的废弃小屋里,猛地传来几声压低的、却充满威慑力的喝令声,紧接着是一个女人带着惊恐和绝望的尖利哭喊!
“抓到了!刘敬芝!”消息如同电流般迅速传递。
众人立刻朝着声音来源围拢过去。小小的破屋门口瞬间被堵住。几名民警将一个蜷缩在角落破麻袋后面、瑟瑟发抖的女人硬生生拖了出来。正是女嫌疑人刘敬芝!她头发凌乱,面色惨白如纸,眼神涣散,面对无数道锐利如刀的目光和黑洞洞的枪口,只知道放声大哭。
“陈克浩呢?说!陈克浩藏在哪儿?!”现场指挥厉声喝问,声音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
“快说!别装傻!”其他民警也七嘴八舌地逼问,语气焦灼而严厉。
刘敬芝却只是哭嚎,要么就眼神躲闪,含糊其辞,摆出一副吓傻了、什么都不知道的可怜相,紧闭着嘴巴,拒不交代男同伙的下落。
就在这纷乱紧张的逼问声中,一直紧盯着刘敬芝表情的李成钢,眉头却猛地锁成了一个死结。一个几乎被忽略的细节,如同闪电般劈入他的脑海——就在刚才排查路过几十米外那个公厕时,他似乎……似乎瞥见男厕那边靠近隔墙顶端的墙面上,有几个新鲜的、方向朝上的蹬踏痕迹!当时只以为是哪个小混混爬墙偷窥,心里还想着忙完这案子得抽空整治一下,并未深究。
此刻,罗副局长的判断、刘敬芝的拒不开口、她眼神深处那丝极力隐藏的侥幸……种种线索瞬间在李成钢脑中串联起来!
“磊子!鹏子!跟我来!”他几乎是吼出来的,没时间解释,一把抓住身边钟磊和吴鹏的胳膊,转身就冲出了拥挤的破屋,朝着公厕方向狂奔而去!
钟磊正全神贯注参与审问,被李成钢这突如其来的一拉,有些错愕,一边跟着跑一边低声问:“钢子!咋了?这岁数上来了,腰不行,尿多憋不住了?”语气里带着一丝玩笑的紧张。
李成钢根本顾不上回应,脚下速度不减,只急促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觉得那边有疏漏!快走!要快!”
三人如同三道黑色的旋风,在漆黑的胡同里冲刺,几十米的距离转瞬即至。手电光柱晃动,终于定格在那个散发着刺鼻恶臭的公共厕所门口。
李成钢在男厕入口猛地刹住脚步,胸膛剧烈起伏,但他眼神锐利如鹰,迅速下令:
“鹏子!你去守住女厕那边门口!竖起耳朵听里面的动静!有异响立刻示警!”
“磊子!你!绕到厕所后面!看死粪坑的通口和后墙那个破窗户!一只苍蝇也别让它飞出去!”
“我进去!”
指令简洁清晰,不容置疑。话音未落,李成钢已深吸一口气——那混杂着氨水、排泄物和腐败气味的浓烈恶臭几乎让他窒息——但他不敢耽搁,左手紧握手电,右手稳稳握住枪柄,枪口指向斜下方戒备,身体微微侧倾,一个迅捷而标准的战术动作,闪身冲进了男厕所!
厕所内灯光昏黄如豆,勉强照亮方寸之地。浓烈到粘稠的恶臭扑面而来,像一层无形的膜糊在口鼻上。李成钢强忍着作呕般的不适,屏住呼吸,锐利的目光如同探针,飞快扫过每一个蹲坑隔间——空的!全是空的!
他的视线最终死死锁定在男女厕所中间那堵肮脏的隔墙上方!靠近布满蛛网和灰尘的屋顶处,那里似乎……似乎有一个不起眼的空隙!完全可以容人蜷缩着藏在上面,不仅能窥视下方,甚至可以直接翻越到女厕那边!
就在他凝神观察那黑暗角落的瞬间!
一丝极其微弱、几乎被心跳声淹没的——布料摩擦粗糙墙面的“窸窣”声——骤然传入耳中!
李成钢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肾上腺素狂飙!他不再有丝毫犹豫,猛地抬臂举枪,冰冷的枪口直指那片黑暗空隙,用尽全身力气,爆发出雷霆般的怒吼:
“上面的人!别动!公安!再动一下我开枪了!!”
吼声如同炸雷般在狭小污浊的空间里轰然回荡!
同时,他立刻对着外面嘶声大喊:
“磊子!喊人!快!!”
“鹏子!快进来帮忙!!”
外面的钟磊听到这极具穿透力的吼声和钢子那变了调的呼喊,心脏猛地一缩,知道情况千钧一发!他立刻转身,朝着刚才破屋的方向,狂奔而去!
“支援!男厕!支援!!”他的呼喊声划破了夜空。
吴鹏也听到了里面的动静,没有丝毫迟疑,立刻从那边冲进男厕,同时拔枪在手,冲到李成钢身边,两支黑洞洞的枪口,如同紧盯猎物的毒蛇,死死锁定天花板的黑暗角落!
一道手电光束猛地汇聚,刺破了那片浓稠的黑暗!
在手电光无情地照射下,只见隔墙顶部的那个狭小空隙里,一个蜷缩着的黑影正筛糠般瑟瑟发抖!显然是被李成钢那声惊天动地的怒吼和下方两支随时可能喷出火舌的枪口彻底震慑住了!那黑影僵在那里,连颤抖的幅度都变小了,仿佛被冻结。
“蹬蹬蹬蹬——!”
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如同鼓点般由远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