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近,本该是喜庆热闹的时候,可这困难年月,连空气里都透着一股紧绷的劲儿,各家各户的精打细算都写在脸上。
这天下午,一向爱咋呼显摆的许大茂,却难得地收敛了那副“爷们儿天下第一”的劲儿,脸上带着一种刻意低调的、混杂着兴奋和谨慎的笑容,手里拎着个不大的布口袋,小心翼翼地护着身边一个新媳妇模样的姑娘,走进了四合院。那姑娘正是娄小娥。
与以前初见时那种带着大家闺秀气的、略显娇嫩的穿着不同,如今的娄小娥变化不小。她身上是一件洗得发白的深蓝色列宁装棉袄,样式普通甚至有些肥大,脖子上围着条半旧的灰色毛线围巾,头上戴着一顶同样半旧的棉帽子,把耳朵捂得严严实实。原本可能更讲究点的皮鞋,也换成了一双厚实的、沾着些许尘土的棉窝鞋。虽然眉眼间依稀还能看出那份曾经的精致底子,但整体打扮,已经无限接近一个刚从车间下班的普通青年女工了——这正是李成钢反复交待许大茂的结果。
“三大爷,忙着呐?”许大茂先冲着正在自家门口擦自行车轱辘的阎埠贵打招呼,声音比平时低了不少,透着股刻意为之的“稳重”。
阎埠贵抬起眼皮,推了推眼镜,目光在许大茂和他身旁的娄小娥身上滴溜溜转了一圈,脸上堆起惯有的笑容:“哟,大茂?这是……成了?” 他没直接说“媳妇”,但那语气谁都明白。
“嗐,三大爷您眼力劲儿就是好!”许大茂嘿嘿一笑,赶紧拉过娄小娥,“小娥,快叫人,这是咱们院里的三大爷,学问人!”
娄小娥微微低头,带着点新媳妇的腼腆,声音清脆但不高亢:“三大爷好。”
“好好好!姑娘好!”阎埠贵笑眯眯地应着,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瞟向许大茂手里的布袋子。
许大茂心领神会,赶紧从袋子里掏出几颗用劣质油纸包着的、最普通的那种水果硬糖,递过去:“三大爷,我跟小娥昨天刚登的记,这年头您知道,实在没法儿操办,也不敢瞎讲究。就这点糖,您老甜甜嘴儿,沾沾喜气,算是我们小辈的一点心意!”
阎埠贵接过糖,手指捻了捻那粗糙的油纸,脸上笑容不变,心里却飞快地掂量着这糖的价值和数量,嘴上连声道:“哎呀,客气啥,客气啥!理解理解!这年月就该这样,一切从简!登了记就是一家人了!姑娘看着就踏实!好!好!” 他迅速地把糖揣进兜里,仿佛怕沾了寒气化了似的。
许大茂带着娄小娥,挨家挨户地敲门、介绍、发那种最普通的水果糖。见着阎埠贵时,娄小娥虽然穿着朴素甚至略显臃肿的旧棉袄棉帽,但微微颔首问好时,那脖颈线条自然流露出的是一种经历良好教养才能养成的、不卑不亢的仪态。“三大爷好。”声音不大,却清晰温和,带着一种天然的、被规矩浸润过的平稳。
到了贾家门口,面对贾张氏那刀子般上下打量的眼神,娄小娥脸上依旧是浅浅的、礼貌性的微笑,眼神坦然平视,并未流露出怯懦或嫌恶,只是安静地站在许大茂身侧,那份沉静的气度,倒让贾张氏嘴里那句嘀咕“印染厂女工?看着倒不像苦出身…”的声音不自觉小了下去,有点讪讪地接过了糖。
面对傻柱的挑衅(“哟呵,许大茂,这就啃上窝头了?”),娄小娥眉头几不可察地轻蹙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并未接话,也未像许大茂那样气急败坏,只是轻轻拉了拉许大茂的衣袖,示意他离开。这种在尴尬或冲突场合下保持体面、不掺和是非的修养,也是骨子里的东西。
一圈下来,娄小娥始终表现得像一个话不多、懂礼貌的新媳妇。邻居们的感觉是:这姑娘挺文静,说话有分寸,看着像读过书的,不像一般咋咋呼呼的女工。许大茂介绍她是“印染厂的普通女工”,大家也就信了,毕竟穿着打扮实在普通,只是隐隐觉得,这女工的气质,好像格外干净周正些。
傍晚,李成钢家那间不大的屋子里,此刻却显得格外温暖拥挤,却也透着股让人心安的烟火气。炉子上炖着的白菜粉条咕嘟咕嘟冒着热气,那股子带着咸鲜的白菜味儿驱散了门缝里钻进来的寒气。桌上摆着自家腌的咸菜丝、一碟炸得喷香的猪油渣,还有简宁蒸好的二合面窝头片。
许大茂和娄小娥被请了进来,小屋顿时更满了。
“爸,妈,大茂和小娥来了。”李成钢招呼着。
“建国叔!婶子!”许大茂赶忙叫人,显得比平时规矩不少。
“李伯伯好,王阿姨好。”娄小娥也跟着轻声问好,微微欠身,那份良好的教养在长辈面前更自然地流露出来。
“哎,快进来坐,外面冷坏了吧?”王秀兰热情地招呼,目光在娄小娥身上温和地扫过,带着长辈特有的审视和慈爱,“这姑娘,看着就清爽。大茂有福气啊。”
李建国放下茶缸,点了点头,声音沉稳:“嗯,来了就好。坐吧,地方小,别嫌弃。”
李成钢赶紧把两个小马扎让给许大茂和娄小娥,自己和简宁则坐在炕沿边上。王秀兰把盛好的白菜粉条汤端上桌,热气腾腾的。
“都别愣着了,趁热吃。”李建国拿起筷子,招呼大家,“这年头,能安稳吃口热乎饭就是福气。”
饭桌上的气氛在食物的热气中融洽起来。简宁和娄小娥坐得近,两人自然而然地聊了起来。
简宁看着娄小娥那身明显宽大的列宁装棉袄,袖子那里似乎还特意用布条收束了一下,便笑着低声说:“小娥妹子,我刚还跟妈(指王秀兰)说呢,你那袖口收得真巧,干活肯定利索多了。妈还说你们印染厂的女工手就是巧。”
王秀兰听见了,点头插话:“可不是嘛!小娥这姑娘一看就是个心灵手巧的。老话说‘看人看手’,手上利索的人,日子过得就差不了。” 她说着,又把自己碗里一片看着厚实点的肉片夹到了娄小娥碗里,“姑娘,多吃点,吃着暖和。”
娄小娥感激地接过:“谢谢阿姨。其实都是跟车间大姐们现学的笨法子,以前哪懂这些。” 她语气自然,带着点新媳妇的羞涩和对长辈的尊敬。
“学得快也是本事!”简宁真心赞道,“我刚开始学做衣服那会儿,针脚歪得跟爬似的,没少挨妈说。” 她说着,朝王秀兰努努嘴,婆媳俩相视一笑。
王秀兰笑骂:“你那会儿净想着玩,能一样吗?小娥一看就是沉得下心做事的。” 她又看向娄小娥,“这衣服料子还行,就是太不合身了。赶明儿你要是有时间,拿过来,婶子帮你再拾掇拾掇,腰身那儿收一收,穿着精神点,干活也不至于太拖沓。”
“那太麻烦阿姨了!”娄小娥连忙说。
“麻烦啥,费点针线工夫。”王秀兰摆摆手,“咱老百姓过日子,不就讲究个缝缝补补又三年嘛!”
李建国与许大茂的对话:
另一边,李建国抿了口汤,对许大茂道:“大茂啊,成了家,就是大人了。肩上的担子不一样了。”
许大茂连连点头:“是,是,建国叔您说的是。我一定好好过日子,照顾好小娥。”
李建国“嗯”了一声,放下碗,目光带着过来人的深意:“这日子啊,得会过。眼下的光景,不能硬撑,该省就省,该低头就得低头。你们今天这样办,挺好。” 他指得是低调结婚。
“成钢哥指点得好!”许大茂赶紧接话。
李建国看了儿子一眼,又对许大茂说:“成钢的话,你得往心里去。两口子安安稳稳的,比啥都强。别学有些人,有点风吹草动就不知道自个儿姓啥了。” 这话说得不重,但分量十足。
“记住了,建国叔,我一定记住!”许大茂正色保证。
饭吃得差不多了,摇篮里的小思瑾咿呀出声,吸引了大家的目光。娄小娥看着那粉雕玉琢的小脸儿,眼神温柔,犹豫了一下,还是从那个干净的蓝布包里掏出了用细软白棉布包裹的小玉石。
“李哥,嫂子,”娄小娥声音不大,但屋里人都能听见,“李伯伯,王阿姨,这是我爸以前从南方带回来的小物件,真就是河边的一块石头,看着圆润。我想着…给小思瑾拿着玩玩,图个平安顺溜的小意思。” 她特意把“河边”、“小意思”说得清楚些。
简宁看着那光滑可爱的玉石,脸上露出喜爱的表情,刚想伸手接,旁边的王秀兰也笑着点头:“哟,这石头真俊,摸着也舒服……”
但李成钢的声音温和却不容置疑地响起:“小娥,大茂,心意我们都领了,小思瑾也谢谢娄阿姨惦记。但这东西,真不能收。” 这话一出,简宁和王秀兰都愣了一下,看向李成钢。
李成钢顿了顿,目光落在许大茂和娄小娥身上,尤其加重了语气,“大茂,小娥,尤其是现在这时候,咱院里院外,多少人盯着呢?一点‘特殊’,一点‘不普通’,都可能招惹是非。你们想想建国叔刚才的话,安安稳稳,比啥都强。你们俩,现在就是最普通的双职工家庭,过日子要的就是普通,要的就是跟大家都一样,明白吗?”
李建国端起茶缸,喝了一口,沉声道:“成钢说得对。小娥姑娘,你爹妈肯定也嘱咐过你。这玉石是好意,但搁现在,不合适。收起来吧。” 王秀兰也反应过来,拍拍娄小娥的手背:“收着吧孩子,心意到了就成了。咱们大人啊,就得学会把好东西藏心里头。”
娄小娥的脸更红了,这次是清晰的认识到了差距。她默默收回玉石:“李伯伯、王阿姨、李哥、嫂子,是我…想得太简单了。我明白了,以后一定注意。” 她语气诚恳,带着反思。
许大茂也赶忙跟着表态。
一顿饭在略显凝重但充满现实关怀的气氛中结束。许大茂和娄小娥起身告辞。
李建国和王秀兰也站起来。王秀兰叮嘱道:“大茂,小娥,回屋慢点。往后有啥难处,能帮的我们老两口和成钢他们都会尽力。”
李建国则对许大茂最后说了句:“脚踏实地,守好自个儿的小家。”
“哎!谢谢建国叔,谢谢秀兰婶子!谢谢李哥,嫂子!”许大茂连声道谢,带着娄小娥离开了。
送走客人,李成钢关上门。简宁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轻声叹气:“小娥姑娘是个好孩子,就是…唉,这日子逼的。”
李成钢重新坐到椅子上,看着炉火喃喃道:“起风了,树叶子都得抱紧了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