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际。
陈衡顺顺利利地从问心镜下走过,他信步迈入雅室当中,寻了个空蒲团坐下。
至于罗玉磊择人欲噬的眼神,自然是被他所忽略。
难道,自己在竹枝山的所作所为暴露了?
不应该啊,若是真的暴露出去,他的反应应该比这更激烈。
这位罗家大少爷,应该只是单纯的厌恶自己。
行事坦荡的陈衡心中暗忖道。
翠烟谷遇袭一事,族中猜测,八成是罗家暗地里所谋划。
虽然,这并没有实质上的证据。
但相比之下,陈衡自觉行事算得上坦坦荡荡。
心念及此,他顺势观察起了四周。
左侧蒲团暂时无人,但是右侧相邻的两个蒲团,却是早已落座了一男一女。
那男子约莫十七八岁年纪,面容俊朗,剑眉星目,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淡青色云纹锦袍,腰悬一块温润白玉,气质从容中带着几分世家子弟的清贵。
他见陈衡目光扫来,微微颔首示意,嘴角噙着一丝温和的笑意,并不显得疏离,也无过分热络。
紧挨着他坐着的少女则年纪更小些,约莫十五六岁,眉眼与男子有五六分相似,却更为灵动跳脱。
她身着鹅黄色撒花烟罗裙,梳着精致的双螺髻,发间点缀着几颗细小圆润的珍珠。
此刻,她正眨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毫不掩饰地打量着刚刚坐下的陈衡,眸子里满是好奇,仿佛在看一件新奇的玩意儿。
感受到少女过于直白的目光,陈衡面色平静,亦微微颔首还礼,算是打过招呼。
随即便眼观鼻,鼻观心,不再多看。
他习惯性地运转【幽井老龟】箓文,周身气息愈发圆融,如同山间顽石,毫不起眼,将心中杂念也彻底压下。
然而,那黄裙少女却似乎是个憋不住话的性子。
她见陈衡安静下来,又忍不住歪了歪头,用纤纤玉指悄悄戳了戳身旁兄长的手臂,声音压得极低,却足够让近在咫尺的陈衡听得清楚:
“哥,你看这位道友……好安静啊。拿到青玄金令的,不都该是些……嗯……特别些的人物么?比如那边那个,”
她小幅度地朝罗玉磊的方向努了努嘴,“一副苦大仇深,想找人打架的样子,还有那位李大哥,一看就孔武有力。可这位……”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带着少女特有的娇憨和懵懂的好奇。
虽在议论他人,却并无多少恶意,更像是不谙世事的随口之言。
被她唤作兄长的青年男子眉头微不可察地轻蹙了一下,似乎对妹妹的口无遮拦有些无奈。
他微微侧首,低声轻斥道:“秀儿,休得无礼!”
语气虽带着责备,但眼神中却难掩对幼妹的宠溺。
青年男子随即转向陈衡,脸上带着一丝歉意,拱手道:“舍妹年幼,心直口快,若有唐突之处,还请道友海涵。”
“在下穆长风,这是舍妹穆长秀。敢问道友高姓大名?”
陈衡这才睁开眼,目光落在穆长风诚恳的脸上,也抱拳回礼,声音平和无波:“原来是穆道友,令妹天真烂漫,无妨。在下陈衡。”
“陈衡……”穆长风心中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只觉得有些耳熟。
似乎在家族收集的某些关于望月山脉年轻俊杰的信息中见过,一时却又想不起具体关联。
他面上不动声色,含笑赞道:“原来是陈兄。方才在坪上,陈兄步履沉稳,气度从容,令人心折。”
“穆兄谬赞了。”陈衡淡淡回应,并无自得之色。
穆长秀见两人搭上了话,更是雀跃,忍不住插嘴问道:“陈衡大哥,你的金令是哪一峰赐下的呀?我和我哥的是凝翠峰的!”
她大眼睛忽闪忽闪,满是期待。
穆长风见状,只得再次以眼神示意妹妹收敛些。
不过他也看向陈衡,显然对这个答案也存有一份好奇。
毕竟,青玄三院七峰,各有特色,所持金令出自何峰,往往能窥见持令者一丝背景。
陈衡也没隐瞒的必要,坦然道:“在下所持金令出自荡雷峰。”
“荡雷峰?”穆长秀小嘴微张,发出一声轻呼。
她脸上的好奇之色更浓了,还夹杂着一丝惊异,“是那位以雷法闻名,常年被罡风雷霆笼罩的荡雷峰吗?听说那里弟子最少,可也最……嗯……”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最……‘艰难’了?”
穆长风的眉头也明显挑动了一下,看向陈衡的眼神多了一分深意。
青玄宗三院七峰,都务院总管庶务、正清院负责执法、至于丹鼎院,自然是负责炼丹锻器事宜。
至于七峰,则分别为古剑峰、凝翠峰、连水峰、赤炎峰、玄岳峰,外加上荡雷、扶摇二峰。
各峰法脉,各有特色,例如古剑峰上多剑修,连水峰上多女修。
至于荡雷峰,却是以环境险恶、传承艰难、弟子稀少着称。
不过,雷修虽然向来稀少,但雷修的斗法能力,却是不容小觑。
他再次拱手:“陈兄得入荡雷峰,机缘深厚,未来不可限量。”
就在这时,一声微不可闻却带着明显讥诮的冷“哼”从不远处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正是坐在斜对面一个蒲团上的罗玉磊。
他面色阴沉,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嘲讽弧度,目光如毒蛇般扫过陈衡,低声嗤笑道:
“哼,机缘深厚?未来可期?靠着族中余荫混了个名额,就真当自己是块料了?”
“荡雷峰的名头倒是不小,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凭他这点微末道行,进去能撑过几日?”
“别到最后灰溜溜地被赶出来,连累陈家跟着丢人现眼!”
他的声音虽压得不高,但在场皆是修士,耳聪目明,雅室又不大。
这番话自然清晰地传入了陈衡、穆长风兄妹以及其他数人的耳中。
一时间,雅室内的气氛仿佛凝固了。
其他几位手持金令者也纷纷抬眼,目光在罗玉磊和陈衡之间来回扫视,有看好戏的,也有皱眉不悦的。
穆长秀小脸一绷,似乎想开口反驳,却被穆长风一个严厉的眼神制止了。
穆长风心中亦是微怒,觉得这罗家子太过狂妄无礼。
但此地毕竟是青玄宗重地,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作为外人,贸然介入两家恩怨反而不美。
他只是沉下脸,不再看罗玉磊,以示对其言行的不屑。
面对罗玉磊刻意的挑衅和羞辱,陈衡只是一脸平静道:“同处一室,大家都手握青玄金令,谁不是承蒙族中余荫。”
“怎么,罗大少爷,你的青玄金令,莫非是抢来的不成?”
此言甚为诛心,青玄宗乃是名门正派。
他罗玉磊要是敢放言出去,自己抢夺了一枚青玄金令,必定会被逐出宗门!
说罢,他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些。
罗玉磊闻听此言,心中郁气更盛,脸色愈发难看,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刻薄话时——
“吱呀。”
雅室的门再度被从外面推开。
那位面容方正的中年执事再次出现在门口,目光平静地扫过室内众人,朗声道:
“诸位持令弟子,还请随我前往都务院,登记造册,领取入门所需之物,正式拜入各峰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