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雅集堂”为陈山河一行安排了密集的参观行程。这趟行程,与其说是考察,不如说是一场持续而强烈的“文化”与“商业”冲击,让四位来自东北农村的“北匠”核心成员,经历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思想风暴。
第一站:荷李活道古董街。
狭窄的街道两旁,挤满了大大小小的古董店,橱窗里陈列着明清家具、瓷器、玉器、字画,琳琅满目。许多家具的工艺之精湛、用料之考究,让郑怀古都频频驻足,眼中流露出惊叹和思索。他指着一对清中期的紫檀官帽椅,对石根低语:“看这榫卯,这包浆,这线条……老祖宗的东西,做到极致了。”但他也发现,这里的东西,价格高得令人咋舌,更多是作为艺术品和投资品流通,与“北匠”制作的实用家具,定位截然不同。梁先生在一旁解释,香港是古董和艺术品的集散地,市场成熟,但也竞争激烈,新品牌想打入高端收藏圈,难度极大。
第二站:中环高端家居卖场。
窗明几净的展厅里,陈列着来自意大利、北欧、美国的顶级品牌家具。设计极简现代,线条流畅,材质创新(大量使用金属、玻璃、皮革),价格更是天文数字。店员穿着笔挺的制服,用流利的英语和粤语向客户介绍。石根看着一件造型奇特的金属椅子,忍不住小声问:“这……坐着能舒服吗?”李杏枝则更关注标签上的价格,暗暗咂舌。陈山河沉默地看着,意识到“北匠”的产品在设计感、时尚度和品牌包装上,与国际一线品牌存在巨大差距。这里卖的不只是家具,更是一种生活方式和身份象征。
第三站:深圳特区,新兴的家具厂。
穿过罗湖桥,进入深圳,又是另一番景象。这里没有香港的繁华精致,却充满了热火朝天的建设气息。他们参观了几家为欧美品牌做代工的大型家具厂。车间里,自动化生产线高速运转,流水线上的工人熟练地组装着标准部件,效率惊人。厂长自豪地介绍,他们接一张订单,产量是“北匠”全社一年的总和,靠的是规模、成本和交货速度。但郑怀古却皱紧了眉头,他悄悄对陈山河说:“山河,你看他们这活儿,快是快,可这榫卯,都是插接件加胶水,木头都‘死’了,没魂儿。”这种大规模、标准化的工业生产模式,与“北匠”坚持的手工精作、一木一器理念,形成了尖锐对比。
第四站:艺术画廊和设计工作室。
梁先生还带他们参观了一些前卫的艺术空间和独立设计师工作室。这里的设计天马行空,充满实验性,家具不再是简单的用具,而是承载观念的艺术品。设计师们谈论着“解构”、“跨界”、“可持续性”等新潮概念,让陈山河等人听得云里雾里,却又感受到一种强烈的创新活力。
每天晚上回到酒店,四人都疲惫不堪,但精神却异常亢奋,总会聚在一起讨论白天的见闻。
“我的妈呀,那意大利的沙发,一套能顶咱全社干好几年!”石根感慨道。
“深圳那厂子,真是开眼了,那产量,吓人!”李杏枝对萧率印象深刻。
“东西不一样。”郑怀古磕着烟袋,言简意赅,“他们卖的是快,是样儿;咱卖的是慢,是魂儿。两股劲儿。”
陈山河总结道:“梁先生说得对,咱们不能跟深圳比产量,也不能简单模仿洋牌子。咱们的优势,就是郑师傅这手绝活,就是咱这东西方都缺的‘手工温度’和‘文化根脉’。但咱们的短板也看到了:设计得变,不能老是老样子;故事得会讲,光靠嘴说不行;牌子得擦亮,不能藏在深山老林。”
冲击是巨大的,但也让目标变得更加清晰。他们看到了山顶的风景,也看清了脚下的路有多陡峭。
行程的最后一天,梁先生安排了一场小型的交流会,请来了几位香港本土的设计师和收藏家。会上,郑怀古带来的那件精巧的榫卯小样,引起了极大兴趣。一位设计师拿着它反复端详,赞叹结构的精妙,但也直言不讳地说:“工艺无敌,但造型可以更当代,材质也可以尝试融合。”一位收藏家则建议:“这么好的手艺,应该给它一个更打动人心的品牌故事,比如老师傅的传承,东北的地域文化。”
这些来自市场前沿的直接反馈,让陈山河等人受益匪浅。
离开香港的前夜,陈山河站在酒店房间的落地窗前,俯瞰着维多利亚港璀璨的夜景,心潮起伏。这次香江之行,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们通往世界的一扇窗,也像一面镜子,照出了“北匠”的优势与不足。
“郑师傅,石头,杏枝,”他转过身,对同样未眠的伙伴们说,“这趟没白来!咱们看清了,咱有啥,咱缺啥。回去,知道劲儿该往哪儿使了!”
逆袭的路上,见过天地广阔,方知自身渺小,也更明前行方向。香江的冲击,将成为“北匠”进化之路上,最重要的一剂催化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