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厂房的地基刚刚夯实,新设备的安装调试还在进行,“北匠合作社”里却已是一派生机勃勃。最引人注目的变化,是那八张新加入的、稚气未脱却充满朝气的面孔——新招收的“子弟兵”二期学员。他们的到来,像一股新鲜血液,注入到这个正在快速成长的集体中,也悄然改变着一些固有的节奏和关系。
这批新学员,平均年龄不过十六七岁,都是附近屯子里的初中毕业生,家境普通,但眼神清亮,带着对未来的憧憬和一丝怯生生的好奇。他们被编成两个小组,由石根和赵小满分别担任指导师傅,从最基础的认工具、磨刨刃、推平木板开始学起。
训练场就设在新厂房旁边临时清理出的空地上。每天清晨,天刚蒙蒙亮,就能听到那里传来的、尚显生疏却异常认真的敲打声和推刨声。
“手腕沉下去!靠腰发力!不是用胳膊拽!”石根粗着嗓子,在一个叫春生的半大孩子身后指导推刨的动作。春生憋红了脸,额上见汗,努力模仿着师傅的姿势。
另一边,赵小满则更有耐心,他拿着一个做坏的榫头,对围着的几个学员讲解:“看,这榫肩削斜了,为啥?下凿的时候,腕子没定住,眼神跑了!差一毫,进去就松,时间长了准晃!”
新学员们的到来,给合作社带来了活力,也带来了新的课题。如何让这些“新苗”尽快扎根成长,又不揠苗助长?如何平衡新老传承,让“老根”焕发新枝?
挑战首先来自教学方式。
郑怀古那一套“严师出高徒”、靠骂和练的教学方法,在新学员身上有些“水土不服”。一次,老爷子看见一个叫铁蛋的学员磨刨刃角度不对,习惯性地吼了一嗓子,顺手用烟袋锅轻轻敲了下他的手背。铁蛋吓得一哆嗦,刨刃差点掉地上,眼圈当时就红了。郑怀古自己也愣住了,看着孩子委屈又害怕的眼神,张了张嘴,没再说话,背着手走开了。
这事让陈山河上了心。晚上,他去找郑怀古聊天。
“郑师傅,现在这帮孩子,脸皮薄,跟咱那会儿不一样了。光靠吼和敲打,怕是不行。”
郑怀古闷头抽烟,半天才说:“俺知道……可不说不管,由着他们瞎比划,啥时候能出徒?”
“管肯定要管,但得换个法子。”陈山河建议,“您那身本事,是宝贝。可怎么教,得琢磨。是不是能让石根、小满他们多示范,您多讲道理,把为啥要这么做的门道说透?再弄个‘比武台’,定期让小子们比试基本功,干得好有奖励,差的加练,有奔头,也有压力。”
郑怀古沉吟着,没反驳。第二天,他再指导学员时,话多了起来,虽然语气还是硬,但开始解释动作要领和原理。他还让石根搞了个“每周之星”评比,哪个学员进步快、活细,就奖励个新本子或者工具,小子们争强好胜的劲头还真被调动起来了。
其次是如何让“新苗”融入“老根”。
老社员们看着这些毛手毛脚的新人,心情复杂。一方面高兴合作社后继有人,另一方面又担心他们拖慢进度、浪费材料。有时新学员练习用的边角料堆得多了,王老蔫会忍不住嘟囔:“这得糟践多少好料子!”
陈山河在社员大会上说:“各位老师傅,咱都是从啥也不会过来的。现在咱条件好了,更得给年轻人机会!料糟践了,是学费,咱交得起!当人材,是咱最大的本钱!今天他们用边角料练手,明天就能给咱创造出大价值!”
这话说到了大家心坎里。老师傅们开始有意识地关照新学员,休息时指点几句,把自己以前走过的弯路讲讲。新学员也懂事,抢着打扫卫生、给师傅们打水,嘴甜勤快。渐渐地,新老之间的隔阂消融了不少,车间里多了许多“小徒弟”围着“老师傅”问这问那的场景。
最大的变化,发生在“专家工作室”。
郑怀古开始有选择地让表现优异的新学员,在石根或赵小满的带领下,进入工作室观摩学习。他不再只是自己动手,而是让学员在旁边看,然后提问:“看出俺刚才下凿,为啥要转那一下手腕吗?”“这木纹这么走,刨子该咋推?” 虽然学员们大多答不上来,但这种启发式的教学,让他们接触到了更高层次的技艺门道,眼界大开。工作室里,一老数少,灯下传艺的画面,成了合作社最动人的风景。
一个月下来,变化是显而易见的。新学员们手上的水泡变成了茧子,推刨的动作从僵硬变得流畅,眼神里的怯懦被专注取代。他们开始能独立完成一些简单的部件加工,虽然慢,但一丝不苟。合作社里,因为他们的存在,平均年龄下降了好几岁,笑声和朝气也多了起来。
一天傍晚,郑怀古蹲在工作室门口,看着远处空地上,石根正带着新学员们进行体能训练(陈山河要求的,说好身板是干好木匠活的基础),孩子们喊着号子跑步,满头大汗却劲头十足。
陈山河走过来,递给他一根烟:“郑师傅,看这帮小子,有点模样了吧?”
郑怀古接过烟,没点,夹在耳朵上,目光依旧看着那群生龙活虎的年轻人,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苗子……是好苗子。就是得耐着性子,慢慢拾掇。”
这话里,有期待,有责任,更有一种看到传承希望的欣慰。
新苗破土,老根滋养。合作社在扩张规模、更新设备的同时,更注重人才的培养和梯队的建设。逆袭的路上,最宝贵的财富是人,是技艺的代代相传。这批“子弟兵”的成长,预示着“北匠”的根基将更加深厚,未来更加可期。春天的土地,正因为新苗的萌发和老根的坚守,而充满无限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