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心已下,但摆在陈山河面前的第一道难关,就是本钱。
收购山货需要现金,而且是笔不小的数目。服务队虽然有些积蓄,但大部分都压在了木料、工具和日常周转上,能动用的现金远远不够。
借钱?屯子里家家都不宽裕,而且这种带有“投机”性质的买卖,没人敢轻易借。信用社?手续繁琐,额度有限,对个体户贷款更是谨慎。
陈山河想到了一个人——公社农机站长老刘。
老刘管着农机站,多少有些权力和门路,而且通过服务队和拖拉机的事,对他印象不错。更重要的是,老刘是体制内的人,信息灵通,或许能对政策风向有所把握。
这天,陈山河提了两瓶“玉泉大曲”和一条“大前门”香烟,去了老刘家。
老刘刚吃完饭,正坐在院里摇着蒲扇乘凉。看到陈山河提着东西来,有些意外:“山河?咋这么有空?坐坐坐!”
陈山河没绕弯子,坐下后直接说明了来意:“刘站长,不瞒您说,我最近琢磨了个事,想从土产公司弄点积压的山货,往南边捣腾捣腾,赚个差价。”
老刘一听,摇扇子的手停住了,眉头皱了起来:“捣腾山货?山河,这可有点悬啊!这玩意政策上……可不太好说,弄不好就是投机倒把!”
“刘站长,我打听过了。”陈山河早有准备,压低声音,“现在上面鼓励搞活流通,报纸上也说了要发展多种经营。土产公司的货积压着也是浪费,我帮他们盘活资金,自己也挣点辛苦钱,这不算犯法吧?再说了,咱这穷乡僻壤,不想点法子,啥时候能富起来?”
老刘沉吟着,没说话。他当然知道政策在松动,但具体到下面,尺度怎么把握,谁也说不准。
陈山河趁热打铁:“刘站长,这事风险我懂。本钱方面,我自个儿能凑一部分,还差一些。我想着,能不能……能不能从农机站这边,暂时挪借一点?时间不用长,最多两个月,等我货款回来,连本带利,一分不少还上!利息比信用社高!”
他提出了“挪借”而不是“贷款”,对象是农机站这个“集体单位”,性质就显得模糊一些,操作空间更大。
老刘盯着陈山河看了半晌,才缓缓开口:“山河,你小子胆子是越来越大了。这可不是修拖拉机、打家具,这是做生意,搞流通!万一赔了,或者路上被卡住了,你拿什么还?”
“刘站长,我盘算过了。”陈山河目光坦诚,“土产公司那边价格低,南边需求大,差价足够覆盖成本和风险。运输我想办法找可靠的车队,手续尽量办全。退一万步讲,就算这趟赔了,我服务队还在那儿,木匠手艺还在,砸锅卖铁我也能把窟窿堵上!绝不会连累您和站里!”
老刘沉默地摇着蒲扇,心里也在权衡。陈山河这小子,确实和以前不一样了,有头脑,有胆识,做事也靠谱。服务队搞得红红火火,说明他不是瞎折腾。如果这事真能成,对公社搞活经济也是个例子。而且,农机站账上确实有点闲钱,短期挪借一下,问题不大,还能得个人情和利息……
“你需要多少?”老刘终于松了口。
陈山河报了个数。
老刘咂咂嘴:“数目不小啊……这样,我以站里暂时借支给你购买急需生产物资的名义,帮你操作一下。但说好了,最多两个月,必须还上!利息就按你说的。还有,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谢谢刘站长!您放心!规矩我懂!”陈山河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连忙保证。
从老刘家出来,陈山河长长舒了口气。这最关键的一步,总算迈出去了!有了这笔启动资金,他的计划就有了实施的可能。
接下来几天,陈山河像上了发条。他一边稳住服务队的日常生意,安排郑怀古和王老蔫负责木匠活,李杏枝照看铺面和家里;一边频繁往返县城。
他先去土产公司,找到仓库主任,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和愿意现金结算的诚意,以极低的价格谈下了一批品质不错的木耳和蘑菇。然后又去运输公司,打听运费、路线和时间。他甚至偷偷去找了上次展销会认识的、一个常跑南方的采购员,旁敲侧击地打听南边山货的市场行情和接收渠道。
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李杏枝看着陈山河每天早出晚归,人瘦了一圈,眼窝深陷,心疼得不行,却不敢多问,只是变着法儿给他做点好吃的,晚上总是亮着灯等他回来。
这天晚上,陈山河把凑齐的钱和准备好的介绍信、合同等材料仔细收好,对李杏枝说:“杏枝,我明天一早就走,去南边。快的话十来天,慢的话可能半个月。”
李杏枝手一抖,正在缝的扣子掉在了地上。她低下头,默默捡起来,声音有点哑:“……嗯,路上……小心点。家里……你别惦记。”
陈山河看着她强作镇定的样子,心里一软,伸手把她揽进怀里:“别怕,杏枝。等我回来,咱们的日子,就能再上一个台阶。”
李杏枝把脸埋在他胸前,用力点了点头,没让眼泪掉下来。
这一夜,陈山河几乎没睡。借鸡生蛋,蛋能孵出金鸡,还是鸡飞蛋打,就看这一趟了。
天蒙蒙亮,陈山河背上装着干粮、钱和材料的旧帆布包,看了一眼熟睡中的李杏枝,轻轻带上院门,踏着晨露,走向通往县城的公路。
他的背影,在熹微的晨光中,显得孤单,却异常坚定。这是一场豪赌,赌的是他的眼光、胆识和这个变革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