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在铁轨上轰鸣了两天一夜,窗外的景色从苍茫的雪原,逐渐变为湿润的绿色丘陵。空气也由干冷变得湿暖,带着一种陌生的、混杂着水汽和工业气息的味道。
陈山河拎着沉重的样品,走出鹏城火车站时,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
这里没有东北冬日那种万物萧瑟的沉寂,而是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宽阔的马路,高耸的楼房(虽然远不如后世,但在当时已算气派),穿着时髦的行人,还有满大街的自行车和偶尔驶过的摩托车,一切都充满了活力和速度感。
钱老板亲自开车来接他。一辆半新的上海牌轿车,这在当时绝对是身份的象征。
“陈老弟!一路辛苦!”钱老板热情地握住陈山河的手,用力晃了晃。他穿着笔挺的西装,头发梳得油亮,与东北供销社干部的形象截然不同。
车子驶过市区,陈山河目不转睛地看着窗外。街道两旁店铺林立,招牌五颜六色,卖什么的都有。他看到好几家挂着“进口家电”、“港式服装”招牌的商店,橱窗里陈列的商品琳琅满目。
“怎么样?陈老弟,鹏城比你们那热闹吧?”钱老板一边开车一边说,“这里是特区,政策不一样,发展快得很!一天一个样!”
陈山河点点头,心里却暗暗警惕。繁华背后,必然也伴随着更激烈的竞争和更复杂的规则。
钱老板把他安排在一家看起来不错的招待所,房间里有独立的卫生间和电话(这在当时是稀罕物)。安顿好后,钱老板没急着谈生意,而是先带他去了一家装修雅致的茶楼。
“先饮茶,慢慢聊。”钱老板熟练地烫杯、洗茶、冲泡,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陈山河学着样子,端起小巧的茶杯,茶汤金黄透亮,入口微苦,回味甘甜。
“陈老弟,你带来的样品,我给我几个大客户看了。”钱老板切入正题,“反响非常好!尤其是那件多宝格,榫卯结构之精巧,用料之扎实,南边很少见!他们都说,这才是真正有‘古味’的好东西!”
陈山河心里一喜,但面上保持平静:“钱老板过奖了。我们就是老老实实做手艺,不敢糊弄。”
“现在的问题是,需求量很大,但你那边产能跟不上。”钱老板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我有个想法,你看行不行。我们合作,在鹏城或者附近设个点,我负责销售和场地,你负责技术和生产,把‘北匠’的牌子,直接在南方打响!”
陈山河心中一震!在南方设点?这步子迈得比他预想的还要大!
他没有立刻答应,沉吟了一下,问道:“钱老板,在南方设点,人工、场地、材料成本都不低。这边的师傅,能做得了我们的榫卯活吗?”
钱老板笑了笑:“人工好解决,我可以找本地木匠,你来培训。材料也好办,东南亚的红木、花梨,这边进口方便,价格比你们运过来还便宜。关键是技术和品牌!‘北匠’这个牌子,现在有这个口碑,就得抓住机会!”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不瞒你说,已经有人开始仿你们的样式了,虽然做工差得远,但价格低,也能唬住一些不懂行的。咱们必须得快!”
这个消息让陈山河警醒起来。市场竞争的残酷,比他想象的来得更快。
“钱老板,这事关系重大,我得回去仔细合计合计。”陈山河谨慎地说,“技术是我的根本,不能轻易外传。场地、成本、管理,都不是小事。”
钱老板见他没被冲昏头脑,反而更添了几分欣赏:“应该的!应该的!生意是谈出来的嘛。这几天,我带你到处看看,了解一下这边的市场和环境。”
接下来的几天,钱老板带着陈山河参观了鹏城的家具市场、木材交易市场,甚至去看了几家港资的家具厂。陈山河像一块海绵,疯狂地吸收着一切信息。南方的市场化程度、生产效率、经营理念,都让他大开眼界,也感到了巨大的差距和压力。
他看到,南方家具更注重外观设计和营销包装,但对传统工艺和用料扎实程度,远不如北方讲究。这既是“北匠”的机会,也是挑战。
晚上,他躺在招待所的床上,看着窗外不灭的灯火,久久无法入睡。南方的天空,广阔而诱人,充满了机遇,但也布满了风浪。
是留在东北稳扎稳打,还是南下开拓更广阔的天地?这是一个需要极大勇气和智慧才能做出的抉择。
逆袭的路上,总会遇到这样的十字路口。选择哪一条,都将决定“北匠工坊”未来的命运。陈山河知道,他必须做出最符合长远利益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