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往生反应堆
张川那句“引天电亟之！”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块，在地下室压抑的空气中激起剧烈涟漪。惨白摇曳的应急灯光下，他苍白的脸和惊惧的眼神，让林见远和陈克非瞬间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远超想象。
“电？”陈克非的声音像淬了冰，锐利的目光瞬间钉在张川脸上，又猛地转向那扇通往地下更深处的、锈迹斑斑的铁门，“不是雷击？是高压电？他们要干什么？在这里？”他语速极快，每一个问题都像子弹射出，带着刑警面对突发致命威胁的本能反应。他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警棍，身体微微前倾，已经进入了临战状态。
林见远则倒吸一口凉气，手指无意识地在笔记本电脑冰冷的金属外壳上收紧：“高压电？在这鬼地方？老张，你确定？你爸那本天书上真这么写的？”他看向那扇铁门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这下面……除了那些老掉牙的x光机ct机，还能有什么东西值得用高压电去‘亟’？”他试图用自己理解的医疗设备去解释，但声音里的颤抖暴露了内心的恐慌。
“不是那些！”张川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窒息般的急迫，他指向铁门，手指微微颤抖，“深渊镜阵！你们忘了深渊镜阵包厢里的单向镜排列吗？那不是什么色情窥探的恶趣味！那是‘二十八宿反射阵’！它在模拟、在引导某种能量场！结合这个……”他用力拍了拍手中的平板，屏幕上还显示着父亲笔记本“亟”字下那被强行覆盖的“电”字部首的压痕分析图，“还有鼎里的石墨粉末……圣痕就是辐射伤……这所有线索都指向一个方向！”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地下室冰冷浑浊的空气刺得肺叶生疼，却让他混乱的思绪强行聚焦：“他们不是在召唤虚无缥缈的天雷！他们是要在这里，在这个核医疗中心的地下深处，利用现成的、或者改造过的设备，制造一次可控的、强大的电流脉冲！目标……”他顿了一下，目光死死锁定那扇仿佛通往地狱的铁门，“目标很可能就在这扇门后面！一个需要高纯度石墨，需要高压电去‘亟’的东西！一个能产生强烈辐射、制造‘圣痕’的东西！”
“反应堆？！”林见远失声叫了出来，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你是说……微型增殖反应堆？！”他作为记者，对核能的基本概念并不陌生，这三个字所代表的毁灭性力量让他浑身发冷。他猛地看向陈克非，“老陈！这他妈……”
陈克非的反应比林见远更快。在张川说出“反应堆”三个字之前，他已经像离弦之箭般冲向了那扇沉重的铁门。他的动作迅猛而精准，没有丝毫犹豫。厚重的铁门锈蚀严重，巨大的轮盘式门阀上覆盖着厚厚的污垢和暗红色的铁锈。陈克非双手抓住冰冷的轮盘，手臂肌肉瞬间贲起，牙关紧咬，爆发出全身的力量。
“嘎吱——吱呀——”
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在寂静的地下室骤然响起，异常刺耳，仿佛沉睡巨兽被惊醒时发出的呻吟。轮盘在巨大的阻力下极其缓慢地转动，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伴随着铁锈簌簌剥落。陈克非的额头和脖颈上迅速沁出细密的汗珠，在惨淡的灯光下闪着微光。他一声不吭，只是将全身的力量都灌注在双臂之上，眼神锐利如刀，死死盯着门缝。
张川和林见远也立刻冲上前帮忙。林见远咬着牙，双手也死死抓住轮盘边缘，用尽吃奶的力气。张川则试图寻找门轴或卡扣的润滑点，但除了冰冷的锈铁，一无所获。三个成年男人的力量合在一处，那沉重的轮盘才终于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一点一点地转动起来。
门缝在扩大。
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率先涌了出来。那是一种混合了陈年消毒水、浓重的灰尘、潮湿的霉味、以及一种极其微弱却无比顽固的、类似臭氧和金属灼烧后残留的……“金属腥气”。这气味并不浓烈，却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和死寂，仿佛来自某个被遗忘千年的墓穴深处，瞬间冲淡了地下室里原有的气味，令人作呕又心生寒意。
门，终于被三人合力推开了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
一股更加强劲的、带着地下深处特有阴冷和潮湿的气流猛地从门内涌出，吹得三人衣衫猎猎作响，裸露的皮肤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气流中还夹杂着那股令人心悸的混合气味。
陈克非没有丝毫停顿，第一个侧身挤了进去，身影瞬间被门内更加深沉的黑暗吞没。张川紧随其后，林见远咬咬牙，也跟了进去。
门后的景象，让三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立在门口。
这里比外面的地下室更为广阔，像是一个巨大的、被遗弃多年的地下厂房。穹顶很高，隐没在浓稠的黑暗里，只有几盏残存的、蒙着厚厚灰尘的应急灯，如同垂死星辰般，在遥远的角落散发出极其微弱、昏黄的光晕。这点微光，非但没有驱散黑暗，反而更衬出空间的庞大和死寂。
空气似乎比外面更加粘稠、冰冷，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湿气和那股顽固的金属腥味。死寂，绝对的死寂。没有任何机器运转的声响，没有风声，只有三人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在这片空旷的死亡空间里被无限放大，清晰得令人心慌。
微弱的光线下，只能勉强勾勒出一些巨大、沉默的轮廓。一些显然是废弃的医疗设备，如同史前巨兽的骨架，庞大、扭曲、锈迹斑斑，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和蛛网。报废的铅罐、巨大的金属管道、扭曲的线缆、散落在地的破碎玻璃和不明金属构件……一切都呈现出一种末日废土般的荒凉和破败。地面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灰白色粉尘，踩上去发出令人心悸的“咯吱”声，在死寂中异常清晰。
然而，最吸引三人目光的，是这片巨大空间中央的区域。
那里，似乎被刻意清理过，厚厚的灰尘被扫开，形成了一个相对“干净”的圆形区域。在这个区域的中心，矗立着一个与周围破败环境格格不入的物体。
那是一个圆柱形的装置，大约有两米多高，直径接近一米。它的外壳呈现出一种冰冷的、崭新的银灰色金属光泽，在昏暗中幽幽发亮，与周围锈迹斑斑的废弃设备形成极其刺眼的对比。装置表面布满了粗壮的、闪烁着暗哑金属光泽的管道接口，如同缠绕的巨蟒。无数粗的、细的电缆，从装置的不同接口延伸出来，像怪物的触须，杂乱却又有序地连接向四周。有些连接着角落里那些巨大废弃设备上被强行接驳的新接口，有些则直接蜿蜒着，消失在黑暗中，不知通往何方。
整个装置被一层透明的、类似高强度有机玻璃的圆柱形护罩笼罩着。护罩内部，靠近装置顶端的位置，隐约可见复杂的机械结构和闪烁着微弱指示灯的电子元件面板。而在装置最核心的区域，透过护罩可以清晰地看到，那里竖立着几根细长的、大约小臂长短、手指粗细的金属棒。它们被某种精密的卡槽固定着，整齐地排列着。
这些金属棒本身并不发光，但奇异的是，在它们周围，在护罩内部那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一层极其微弱、却无比纯粹的、仿佛来自异界的……幽蓝色光晕。这光芒如同有生命的薄雾，缓缓流淌、变幻，将那些金属棒温柔地包裹其中，散发出一种静谧、深邃、同时又令人本能地感到不安和恐惧的美感。
这光芒是如此微弱，在庞大的黑暗空间里本应微不足道。但它那独特的、无法被周围任何光源解释的幽蓝，以及它出现的位置——一个崭新的、被精心安置在核医疗废墟核心的诡异装置内部——让它成为了这片死亡之地唯一，也是最令人毛骨悚然的焦点。
“我的老天爷……”林见远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眼镜片后的眼睛瞪得滚圆，死死盯着那团幽蓝的光芒，“那……那就是……‘燃料棒’？那蓝光……就是切伦科夫辐射？”他作为记者的知识储备让他认出了这种核反应堆堆芯特有的标志性光芒，但这认知带来的不是兴奋，而是彻骨的冰寒。
陈克非没有说话，但他的身体已经紧绷到了极致，右手紧紧按在腰间的枪套上，左手则下意识地护在身前，仿佛在抵挡那无形的致命威胁。他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锐利地扫视着整个装置，以及那些如同血管般蔓延向四面八方的电缆，评估着眼前的危险和可能的路径。他注意到了装置基座附近地面灰尘上的新鲜脚印，不止一种鞋印，还有拖拽重物的痕迹，指向不同的黑暗角落。这些痕迹在死寂和微光中，无声地诉说着不久前这里曾有过频繁的活动。
张川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眼前的景象，完美地印证了他最可怕的猜想。他强迫自己冷静，目光越过那令人心悸的幽蓝光芒，聚焦在那些金属棒本身。他缓缓向前挪动了几步，动作极其谨慎，仿佛怕惊醒沉睡的恶魔。靠近护罩，借着那幽蓝光芒的映照，他努力辨识着金属棒表面可能存在的任何标记。
突然，他呼吸一滞。
在其中一根金属棒靠近顶端的位置，那冰冷的金属表面上，似乎蚀刻着极其细微的纹路。那纹路在幽蓝光晕中若隐若现，带着一种古老而诡异的气息。张川眯起眼睛，调动起所有关于“九曜重生教”的知识储备，仔细分辨。
那不是数字，不是字母。
那是……扭曲的、如同火焰跃动般的……象形文字！是《火经》中记载的、用于祭祀和“沟通神明”的秘文！
“《火经》……”张川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轻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他们把《火经》的经文……蚀刻在燃料棒上？！”
这个发现让他头皮发麻。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在邪教眼中，这产生致命辐射的核燃料棒，本身就是神圣的经文载体，是“神力”的源泉！将宗教狂热与毁灭性的核技术如此扭曲地结合在一起，其疯狂程度超出了他以往的认知极限。
“张川！”陈克非低沉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打断了他的震惊。陈克非不知何时已经移动到了装置侧后方一个巨大的废弃铅罐后面，那里似乎有一个操作台一样的结构，上面覆盖的灰尘被明显擦掉了一部分。陈克非正用手电筒照着操作台表面，脸色异常凝重。
张川和林见远立刻循声小心地靠过去，尽量避开地面散落的杂物，每一步都踩在厚厚的灰尘上，发出令人心慌的声响。
操作台是金属的，同样很新，显然是后来安装的。台面上布满灰尘，但几个关键区域被清理出来。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个嵌入台面的、约莫平板电脑大小的液晶显示屏。此刻，屏幕是黑的，但屏幕上方的金属面板上，赫然固定着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形状极其不规则的金属碎片，约莫巴掌大小，边缘尖锐扭曲，像是被巨大的力量撕裂下来的。碎片表面覆盖着厚厚的、早已干涸发黑的血污，几乎掩盖了它本身的材质。然而，在陈克非手电筒强光的照射下，碎片边缘未被血污完全覆盖的地方，隐约可见一种熟悉的、带着古老纹路的质地——人皮！而且，那纹路……
张川的瞳孔骤然收缩！他认出来了！那是《连山易》的卦象纹路！这碎片，无论材质还是纹路，都与之前在骨灰盒夹层中发现的那块带编号的人皮碎片如出一辙！它怎么会在这里？还被固定在操作台上？
陈克非戴着取证手套的手指，极其小心地避开血污，轻轻触碰了一下碎片的边缘，然后指向操作台显示屏下方一个不起眼的凹槽。凹槽的形状……竟然和这块扭曲的人皮碎片边缘，有着惊人的吻合度！
“像不像……一把钥匙？”陈克非的声音冰冷，目光如炬，“一块沾着血的人皮……当作启动某个程序的钥匙？”这个推测本身，就带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和邪异。林见远看着那块血污斑斑的人皮“钥匙”，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脸色发青：“这帮疯子……还有什么是他们干不出来的？用人皮……启动核反应堆？这他妈的……”
就在这时，张川的目光被操作台边缘散落的几张纸吸引了。那像是随手丢弃的草稿纸，上面用潦草的笔迹画着一些结构图和计算公式。他蹲下身，小心地用镊子夹起其中一张，凑到陈克非的手电光下。
图纸上画着一个简化的圆柱体（显然是中央那个装置），旁边标注着一些参数。张川的目光快速扫过那些潦草的数字和符号，他的专业背景让他瞬间捕捉到了关键信息：电压、电流、脉冲频率、时间设定……这些参数指向一个明确的目的——制造一个短暂但极其强大的电流脉冲！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图纸下方一行潦草的小字备注上：“阴极引煞，阳极化生。天电亟之，破茧成蝶。‘荧惑守心’前夜亥时三刻，启动‘涅盘’程序，为圣主归位扫清旧秽。”
“亥时三刻……‘涅盘’程序……”张川喃喃念出，猛地抬头看向陈克非和林见远，眼中充满了急迫，“他们设定好了时间！就在‘荧惑守心’天象出现的前一天晚上，亥时三刻！也就是……明晚九点四十五分！他们要启动这个‘涅盘’程序！用高压电脉冲去‘亟’这个反应堆！目的是‘破茧成蝶’，为‘圣主归位扫清旧秽’！”
“明晚九点四十五？”林见远失声叫道，猛地看向手表，仿佛时间已经在疯狂流逝。
陈克非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指着图纸上“阴极引煞，阳极化生”几个字：“‘扫清旧秽’？怎么扫？用这玩意儿产生的辐射？还是别的？这个程序启动，除了给他们所谓的‘圣主’开路，还会发生什么？”
这正是问题的核心，也是最大的未知和恐惧来源。张川盯着图纸，又望向中央那散发着幽蓝光芒的装置，一个可怕的联想在脑海中成形。父亲笔记本上被修改的“电”字部首，深渊镜阵的能量引导，燃料棒上的《火经》经文，需要人皮“钥匙”启动的“涅盘”程序……这一切都指向一个终极的、疯狂的目的！
“也许……”张川的声音干涩，带着一种自己都不愿相信的沉重，“也许不仅仅是辐射那么简单。‘破茧成蝶’、‘扫清旧秽’……结合他们一贯的命格置换理论……”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目光扫过那层笼罩装置的透明护罩和里面幽蓝的光，“这个高压电脉冲作用于反应堆核心，可能会……瞬间激发燃料棒，产生一次定向的、强烈的辐射爆发或者……其他我们未知的能量释放。他们所谓的‘旧秽’，指的很可能就是……”
他的目光缓缓移向林见远和陈克非，眼中充满了深深的忧虑和惊悚。
“被他们认为‘阻碍’了‘圣主归位’的……特定命格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