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记忆虫洞
“深渊之眼”的残骸如同被巨兽蹂躏过的巢穴。应急灯惨白的光线下，扭曲变形的合金门洞开着，灌入走廊里浑浊的空气和远处隐约的警报声。焦糊的电子元件气味混合着血腥、臭氧和尚未散尽的催眠气体，构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战后气息。地板上散落着屏幕玻璃的碎片、烧熔的线缆残骸，还有一滩来自张川额角、尚未完全干涸的暗红血迹。
张川靠在冰冷刺骨的金属墙壁上，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撕裂般的疼痛。电流贯穿的麻痹感和灼痛尚未完全消退，肌肉不受控制地微微痉挛。额角刚重新包扎的纱布下，钝痛如同永不停歇的鼓点。但比肉体创伤更尖锐的，是深植于脑海的那幅画面——父亲溺亡的河底，那枚静静躺在淤泥中、闪烁着死亡冷光的“欣深”婚戒。
陈欣的戒指。沉在父亲死去的地方。这绝非巧合！这是血淋淋的坐标，是来自地狱的邀请函！
林见远带来的消息（“陈克非挖到了青铜刀！刀柄缠着陈欣的头发！”）如同最后的丧钟，敲碎了所有侥幸。湿地公园的泥沼下，埋葬的不仅是父亲的遗物，更是姐姐失踪的残酷线索！而这一切的核心钥匙，似乎都牢牢掌握在眼前这个深陷昏迷、却又如同活体谜题般的女人——苏晚——那被层层封锁的记忆深处！
“必须进去！”张川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双腿却一阵发软，只能用手肘死死抵住墙壁支撑身体，“她的记忆…是唯一的地图！矿坑…婚戒…青铜刀…都在里面！秦老！”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猛地转向一旁脸色凝重的老专家，“深度催眠！诱导式记忆回溯！目标锁定1998年矿难核心现场！和…所有与陈欣、白薇相关的记忆碎片！我亲自做引导者！”
秦老花白的眉毛紧紧拧在一起，看着张川惨白的脸和摇摇欲坠的身体，又看了看单向玻璃后医疗床上浑身连接着管线、在药物和创伤双重作用下显得异常脆弱的苏晚，眼中充满了担忧：“继川！你的状态太差了！强行接入深度创伤记忆，风险极高！而且她的海马体被‘雕刻’过，第十七点就是个不稳定的炸弹！稍有不慎，你们两个的意识都可能…”
“没有时间了！”张川低吼着打断他，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决绝，“陈欣可能还活着！也可能下一秒就变成河底另一枚戒指！林见远呢？！林见远在哪里？！”他目光扫视混乱的控制室。
“林记者被陈队的人…暂时控制住了，在隔壁安抚情绪。”一个技术员小声回答。
“带他过来！”张川斩钉截铁，“守在这里！一旦回溯开始，我需要他的…‘锚点’！”他想起罗盘对林见远的锁定，想起父亲倒影中那个走向黑暗的背影。林见远，是这混乱命局中无法绕开的一环！
秦老看着张川眼中燃烧的、不容置疑的火焰，最终沉重地叹了口气，转身开始指挥仅存的、还能工作的设备。“清理备用线路！接入备用电源！启动生命维持系统最高冗余！准备混合催眠气体——丙泊酚复合氙气，浓度梯度缓释！脑电双频指数（bIS）目标值设定40！准备记忆引导神经接口！”一连串指令下达，残存的技术员们如同上紧发条般行动起来。
林见远被两个警员几乎是架着拖了进来。他浑身湿透，沾满泥浆，脸上带着新鲜的擦伤和淤青，眼神空洞，嘴唇不停颤抖，似乎还沉浸在湿地公园那恐怖的发现中无法自拔。当他的目光落在单向玻璃后苏晚身上时，一种混杂着恐惧、愤怒和巨大困惑的情绪瞬间爆发：“是她！都是因为她！陈克非他…”
“林见远！”张川的声音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林见远的混乱，“看着我！”他强撑着站直身体，尽管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想找到真相？想救陈欣？或者至少…知道你自己到底卷进了什么？”他的目光锐利如刀，直刺林见远灵魂深处，“那就留在这里！守住这个房间！守住苏晚的身体！守住…你自己的意识！我需要你作为一个‘灯塔’，无论你在回溯里看到什么！听到什么！感觉到什么！都给我死死记住——你是林见远！你是1993年7月23日亥时出生的林见远！你的家在城中村槐树巷17号！记住了吗？！”
“17号…”林见远下意识地重复，空洞的眼神里似乎有了一丝微弱的聚焦，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他茫然地点了点头。
“深渊之眼”内，最后的准备工作在压抑的寂静中完成。大部分损毁的设备被清理出去，残存的应急灯提供了最低限度的照明。苏晚被安置在医疗床上，呼吸面罩覆盖口鼻，混合着催眠药剂的气体无声地注入。各种生命体征监护仪的管线重新连接，屏幕上的曲线在药物作用下趋于平稳。她的头部被小心地固定，一个布满微型电极的柔性感应头盔紧密贴合着她的头皮。
张川躺在了旁边的另一张引导床上，同样的头盔戴上。冰冷的电极触点贴上太阳穴和额头的皮肤，带来细微的刺痛感。他最后看了一眼旁边屏幕上苏晚的bIS指数（脑电双频指数）——43，正在稳步下降。又看了一眼被警员按在椅子上、眼神依旧茫然却努力挺直脊背的林见远。
“开始同步。”张川的声音透过面罩传出，低沉而平静。
“神经接口同步启动… 3…2…1…”秦老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嗡…
一股冰冷的、如同液态金属般的触感，瞬间沿着头盔的电极涌入张川的大脑！视野瞬间被一片刺目的白光吞没！紧接着是剧烈的失重感和高速旋转！意识仿佛被投入了狂暴的离心机！
当眩晕感稍稍平息，张川发现自己“站”在了一片绝对虚无的黑暗之中。没有上下左右，没有时间空间。只有前方，一道巨大到无法形容的、布满青铜铆钉和古老蚀刻符文的门扉，如同亘古存在的墓碑，悬浮在虚无里。门扉紧闭，门缝中却透出令人心悸的、脉动着的靛蓝色光芒——正是苏晚皮肤圣典的颜色！
“记忆壁垒…”张川的意识体在虚无中低语。这就是苏晚被重重封锁的记忆核心！那十七道疤痕形成的星图锁链！
他凝聚意念，尝试靠近。然而，就在他的意识触角即将触及青铜巨门的瞬间——
“铮！铮！铮！…”
刺耳的金属摩擦撕裂声在虚无中炸响！十七道由纯粹靛蓝色光芒构成的、冰冷刺骨的锁链，如同从地狱深渊射出的毒蛇，毫无征兆地从青铜巨门的缝隙中爆射而出！瞬间缠绕、勒紧了张川意识体的四肢、躯干、脖颈！锁链上流动着《连山易》的禁忌符文，散发着禁锢和湮灭的意志！
剧痛！不是肉体的痛，而是意识被撕裂、被灼烧、被冰封的极致痛苦！张川的意识体发出无声的惨嚎！他感觉自己正在被这十七道锁链拖向青铜巨门深处那未知的、绝对恐怖的黑暗！
“张川！稳住！bIS指数波动！她在抗拒！”秦老焦急的声音仿佛从极其遥远的深渊传来，模糊不清。
不能退！父亲河底的戒指！陈欣缠绕在青铜刀柄上的头发！都在门后！
张川在意识被撕裂的痛苦中，疯狂地调动着毕生所学！父亲传授的《九曜星占》秘法！反邪教研究中对抗意识操控的心得！他不再试图挣脱锁链，反而将全部意念化作无形的刻刀，沿着锁链上流动的靛蓝色符文反向追溯、解析！寻找那星图锁链的“生门”所在！
第十七道锁链！危宿星图的末端！那个闪烁不定的节点！
他的意念如同最锋利的针，狠狠刺向那第十七点！
就在意念接触的刹那——
“轰隆——！！！”
眼前的景象如同破碎的镜面般轰然炸裂！虚无、黑暗、青铜巨门、靛蓝色锁链瞬间消失！
刺鼻的硝烟味、浓烈的煤尘味、灼热的焦糊味、还有… 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如同实质的浪潮，瞬间将张川的意识体淹没！
他“站”在了一个巨大、倾斜、如同地狱之口的矿坑边缘！脚下是湿滑冰冷的碎石和黏腻的黑泥。头顶是阴沉得如同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天空（是1998年的天空！）。矿坑深处，是吞噬一切的、翻滚涌动的黑暗，只有零星的、如同鬼火般的矿灯在深处摇曳，映照出扭曲的钢铁支架和塌方的巨岩轮廓。绝望的哭喊、濒死的呻吟、岩石持续崩落的闷响，如同地狱的交响乐，从深不见底的坑底传来！
这就是1998年的矿难现场！苏晚被深埋的记忆核心！
张川强忍着意识体被强行拖入巨大创伤场景带来的眩晕和不适感，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视。坑壁上，大片大片喷射状、早已干涸发黑的陈旧血迹触目惊心！散落的矿工帽、断裂的镐头、一只沾满泥泞的童鞋… 无声地诉说着当年的惨烈。
突然！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矿坑底部，靠近一处巨大塌方岩堆的地方！
那里，跪着一个人影！
一个穿着鹅黄色碎花连衣裙的女人背影！那裙子的样式… 分明是二十年前流行的款式！而那个背影… 那个微微颤抖的肩头轮廓… 张川的心脏瞬间被一只冰冷的手攫紧！
陈欣？！
怎么可能？！1998年矿难时，陈欣才多大？！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穿着当年的衣服？！
张川的意识体如同被冻结！巨大的荒谬感和恐惧感让他几乎无法思考！他下意识地想要冲下矿坑去看个究竟！
然而，就在他意念刚动的瞬间——
“呜——嗡——！”
一阵极其诡异、扭曲、仿佛用无数濒死者临终哀嚎强行糅合拼接而成的“歌声”，毫无征兆地在整个矿坑中响起！这“歌声”没有歌词，只有高低起伏、充满了极致痛苦和怨毒的声调，其韵律… 竟然与《火经》中最核心的那段招魂引魄的咒语韵脚分毫不差！
歌声响起的瞬间，矿坑的景象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地扭曲波动起来！那些散落的矿工帽下，缓缓“生长”出模糊不清、痛苦扭曲的人脸虚影！坑壁上的血迹如同活物般蠕动！整个矿难现场的记忆，正在被这恐怖的“哀嚎之歌”强行编译、重构！
张川感到自己的意识体如同风中残烛，被这充满恶意的声波冲击得摇摇欲坠！他猛地抬头，看向“歌声”的源头！
在矿坑上方一处相对完好的运煤轨道平台上，站着一个年轻的女人。
她穿着一身剪裁利落、质地精良的米白色职业套装，与周围地狱般的环境格格不入。长发挽成精致的发髻，露出一段白皙优雅的脖颈。她的面容… 张川绝不会认错！那是年轻了至少二十岁的白薇！永泰集团如今的财务总监，“火母”！
此刻，年轻的白薇脸上没有任何悲悯或恐惧，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和… 一丝狂热？她手中，并非话筒，而是握着一把造型奇特、闪烁着幽冷寒光的——青铜长针！
针尖正对准了矿坑边缘下方不远处，一个蜷缩在巨大煤矸石后面的小小身影！
那是一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男孩！穿着洗得发白的旧t恤和短裤，浑身沾满煤灰和泥浆，瘦小的身体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剧烈颤抖着。他双手死死捂着耳朵，却无法阻挡那穿透灵魂的“哀嚎之歌”。男孩猛地抬起头，望向轨道平台上那个如同女巫般的白薇，脸上充满了无助和极致的惊恐…
那张沾满煤灰却依旧清晰的脸——是童年林见远！
张川的意识体如同被雷击中！第三次置换的祭品！癸丑位！林见远！就在这里！在1998年的矿难现场！白薇的目标是他！用他的童年，他的恐惧，甚至他的生命，作为这场巨大祭祀仪式的… 最后一块拼图？！
“不——！！！”张川在意识深处发出无声的、撕裂般的咆哮！他疯狂地催动意念，想要冲过去阻止！想要唤醒那个蜷缩的、恐惧的男孩！
然而，他的意识体却被一股更加强大、更加冰冷的力量死死禁锢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
年轻的白薇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诡异的弧度。她手中的青铜长针，对准下方煤矸石后那小小的、颤抖的身影，带着一种仪式般的庄严和残酷，缓缓地、稳定地… 刺了下去！
“第三个祭品… 找到了…”张川的意识在极致的惊骇和无力感中，只剩下这破碎的呓语。
就在那冰冷的青铜针尖即将触及男孩后颈皮肤的瞬间！
一只冰冷、沾满煤灰和暗红血渍的手，猛地从旁边伸了过来！一把抓住了张川意识体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将他的意识捏碎！
张川骇然转头！
抓住他的，竟然是苏晚！或者说，是苏晚在这个记忆场景中的“意识体”！她的样子比现实中更加苍白、透明，身上穿着矿工的粗布衣服，同样沾满煤灰和血迹。她的眼神空洞，却又带着一种非人的、洞悉一切的冰冷。她看着张川，嘴唇没有动，一个直接作用于意识的声音却在他“脑海”中炸响：
“看…清…代…价…”
随着这冰冷的声音，苏晚沾满煤灰血污的指尖，猛地抬起，指向了矿坑上方那片铅灰色的、翻滚着不祥阴云的天空！
天空的景象瞬间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般扭曲、模糊！随即被另一幅画面强行覆盖、取代——
那是“深渊之眼”控制室里，一块还在顽强工作的监控分屏！屏幕上，正被放大显示的，是那枚沉在父亲溺亡河底的陈欣的婚戒！白金戒圈内侧，在淤泥和腐蚀的痕迹下，几个极其微小、却用古老的殳书体阴刻的文字，在放大镜下清晰可见——
“坤造 庚申 戊寅 丙午 壬辰”
白薇的生辰八字！
轰！！！
如同宇宙大爆炸在意识深处发生！所有的碎片——父亲溺亡、河底的婚戒、刻着白薇八字的婚戒、年轻白薇在矿难现场手持青铜针、林见远作为祭品的童年、苏晚被刻印的皮肤圣典、陈欣的失踪… 瞬间被这条最黑暗、最亵渎的线索串联起来！
陈欣和白薇… 绝非简单的记者与采访对象的关系！那枚刻着白薇生辰八字的婚戒，沉在父亲死去的地方… 这背后隐藏的，是怎样的禁忌和背叛？！
巨大的信息洪流和强烈的精神冲击，如同宇宙风暴般瞬间将张川残存的意识彻底吞没！他感觉自己的意识体如同脆弱的玻璃，在这风暴中被寸寸撕裂！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猛地从现实中的引导床上爆发出来！张川的身体如同被高压电击中般剧烈地弓起、抽搐！口鼻中溢出鲜红的血沫！连接他身体的监护仪瞬间爆发出刺耳欲聋的、代表生命体征全面崩溃的尖锐警报！
“强制断开！快！！”秦老的嘶吼淹没在警报声中！
“张川！”林见远惊恐的呼喊。
而单向玻璃后，医疗床上的苏晚，在深度催眠中猛地睁开了眼睛！那双深褐色的瞳孔深处，不再空洞，而是燃烧着一种冰冷、怨毒、仿佛洞穿了时空的火焰！她的染血的指尖（之前挣扎时划破的），正隔着厚厚的玻璃，死死地、精准地指向隔壁控制室里，那块显示着“坤造 庚申 戊寅 丙午 壬辰”的监控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