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闲歇了口气,不敢久留,再次抱起宝儿上路。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在荒原上投下一道仓惶的剪影。
远处,那个破落集市的边缘,灰袍老者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他远远望着林闲和宝儿消失的方向,浑浊的老眼里精光闪烁,手指无意识地掐动着,嘴里喃喃自语:
“天生道韵,言出法随……竟在一个稚儿身上显现……怪哉……怪哉……”
他沉吟片刻,身影一晃,如同青烟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苍茫的暮色之中,方向似乎也是东南。
荒野的风再次吹过,卷起尘土,掩盖了所有痕迹。
林闲打了个寒颤,莫名地觉得后颈发凉。
他狐疑地回头望了望。
除了荒草,什么也没有。
他抱紧宝儿,加快了脚步,心里那根名为恐惧的弦,绷得愈发紧了。
林闲抱着宝儿,在齐腰深的荒草里深一脚浅一脚地狂奔,肺像个破风箱一样呼哧作响。他不敢走直线,七拐八绕,专挑难走的地方钻,试图用复杂的地形甩掉可能存在的追踪。
宝儿被他颠得难受,小手死死抓着他的衣领,小声哼哼:“哥哥,慢点……”
“慢个屁!慢了就被人抓去炖汤了!”
林闲喘着粗气低吼,脚下丝毫不敢停。他总觉得后脖颈凉飕飕的,好像有双眼睛一直在盯着他们。
跑出去不知道多远,天色彻底暗了下来,最后一丝天光被墨蓝色的夜幕吞没。四周只剩下风吹过荒草的呜呜声,还有不知名虫子的唧唧声。
他实在跑不动了,腿肚子直打颤,每吸一口气都带着血腥味。他躲到几块乱石后面,小心翼翼地把宝儿放下,自己瘫坐在地,竖着耳朵拼命听周围的动静。
除了风声虫鸣,什么都没有。
“应、应该甩掉了吧……”
他喘匀了气,心稍微落回去一点。那老头看着年纪大,总不至于为了句小孩瞎话追出这么远吧?
他刚想松口气,检查一下宝儿有没有事,一个苍老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几乎贴着他耳朵后面响了起来,平淡得像在问今天天气怎么样:
“跑得倒挺快。”
林闲浑身的汗毛唰一下全立起来了!心脏猛地一抽,差点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猛地弹起来,转身的同时把宝儿死死护在身后,动作快得差点把自己绊倒。
几步开外,那个穿着破旧灰袍的老者,不知何时站在那里,悄无声息,仿佛他一直就在那儿。月光勾勒出他清瘦的轮廓,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吓人,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身后的宝儿。
林闲头皮发麻,后背瞬间被冷汗湿透。这老头是鬼吗?!怎么追上来的?!
“老、老人家……”林闲的声音干涩发颤,脸上肌肉僵硬地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您……您怎么跟来了?这、这荒郊野岭的……”
老者没理会他的废话,目光越过他,依旧锁定在探出半个小脑袋的宝儿身上,语气还是那么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小娃娃,你过来。”
宝儿吓得往后一缩,整个躲到林闲腿后面。
林闲心里叫苦不迭,赶紧往前挪了半步,把宝儿挡得严严实实,腰下意识地弯了下去,语气极尽卑微:“老人家,小孩子不懂事,冲撞了您,我给您赔不是!您大人有大量,别跟她一般见识……”
老者这才把目光缓缓移到林闲脸上,那目光像针一样,刺得林闲皮肤生疼。他上下扫了林闲两眼,眉头微微皱起,似乎有些困惑,又有些失望。
“她刚才那句话,‘凝而缓散,聚而微躁’,是谁教她的?”老者直接问道,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来了!果然是因为这个!
林闲脑子飞快转动,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淌。说实话?说宝儿自己瞎蒙的?这老头能信?他看起来就不像好糊弄的!可不说实话又能怎么办?编个师父出来?万一这老头较真非要见呢?
电光石火间,林闲选择了最怂也是最保险的说法——装傻充愣,死不认账,把所有问题都推到“巧合”和“小孩子胡说”上。
他脸上挤出更夸张的、近乎谄媚的笑,搓着手,身体弯得更低:“哎呦喂!老人家您可千万别当真!什么凝啊聚的,我们哪懂那个!这丫头就是瞎蒙的!对,瞎蒙的!”
他侧过身,把躲在他身后的宝儿稍微露出来一点,轻轻推了她一下,语气带着刻意的轻松:“宝儿,快,告诉老爷爷,你刚才是是不是瞎说的?是不是听着好玩随便学的?”
宝儿仰着小脸,看看脸色苍白、不停对她使眼色的哥哥,又看看那个目光吓人的老爷爷,小嘴巴一扁,有点害怕,但还是乖乖地、小声地重复哥哥教的话:“宝儿……瞎说的……学嘴玩……”
林闲心里稍微定了点,赶紧接过话头,对着老者点头哈腰:“您看!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功法啊!就是听那摊主吆喝,觉得好玩,学了个音儿!肯定是蒙的!碰巧了!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嘛!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他一口气说完,心脏砰砰狂跳,眼睛紧紧盯着老者的表情,生怕他不信。
老者沉默着,那双锐利的眼睛依旧看着宝儿,目光深沉,似乎在掂量着什么。他没有立刻反驳,也没有表现出相信。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风声掠过荒草,发出沙沙的轻响。
林闲感觉每一秒都像一个时辰那么漫长。他后背的冷汗已经湿透了里衣,凉飕飕地贴在皮肤上。
过了好一会儿,老者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仅是学嘴?便能恰好点破那《引气诀》最关键的一处谬误?恰好修正了那凝滞躁进之弊?”
林闲心里咯噔一下,果然!宝儿随口一句,竟然真说中了要害!这祸闯大了!
他硬着头皮,干笑得更厉害了,声音发虚:“巧、巧合!绝对是天大的巧合!老人家,您想啊,她才多大点?吃奶的年纪!字都认不全呢,哪懂什么功法运行?就是鹦鹉学舌,瞎猫碰上死耗子了!对,就是这样!”
他拼命地把一切往“偶然”和“无知”上扯,把自己和宝儿描绘成纯粹的、走了狗屎运的傻瓜。
老者闻言,目光终于从宝儿身上移开,再次落到林闲脸上。他盯着林闲看了半晌,那眼神仿佛能穿透皮肉,看到骨头里去。
林闲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感觉自己像个被扒光了衣服的囚犯,所有的心思都无所遁形。他只能努力维持着脸上那僵硬而卑微的笑容,心里疯狂祈祷:信了吧!快信了吧!求你了!快走吧!
终于,老者眼底那锐利的光芒似乎收敛了一些,他微微颔首,语气依旧平淡:“或许吧。”
林闲心里猛地一松,差点瘫软下去。信了?他信了?!
但他这口气还没完全松完,老者又淡淡地补充了一句,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扫过林闲紧紧护着宝儿的姿势:“既是巧合,那便罢了。这荒山野岭,带着个娃娃,不易。”
说完,他竟真的不再多看宝儿一眼,转身,步履看着不快,但几步之间,那灰色的身影就融入了浓重的夜色里,消失不见了。
直到彻底看不到那老者的身影,又竖着耳朵听了半晌,确认再没有任何动静,林闲才像一根被抽掉了骨头的绳子,软软地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手脚都在发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