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到来的那一刻,并无雷霆万钧之势,反而像一片羽毛,悄无声息地飘落在翡翠星球一个宁静的午后。
厉墨琛选择了在家庭起居室,阳光最暖和、视野最开阔的一角。星昼在地毯上专注地搭建他的积木城堡,北辰靠坐在柔软的沙发里,膝上摊开一本关于星际植物的图鉴,目光沉静。清窈刚泡好一壶花草茶,清新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
他没有拿出任何冰冷的文件,只是用一种平铺直叙的、近乎汇报工作的口吻,开了口。
“清窈,”他的声音不高,却足以让室内的其他细微声响都安静下来,“关于苏家的旧案,守门人最高议会与星际联邦司法部门已联合下达了最终裁定。”
清窈正准备倒茶的手,猛地顿在了半空中。陶瓷茶壶的壶嘴倾泻出一道细微的水流,停在杯沿上方,仿佛时间也随之凝固。她缓缓抬起头,看向厉墨琛,眼睛里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小心翼翼的探寻。五年了,“苏家旧案”这四个字,如同烙印,刻在她的灵魂深处,是痛楚,是屈辱,也是她所有挣扎的起点。
星昼似乎察觉到气氛的变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眨着蓝色的大眼睛看看爸爸,又看看妈妈。北辰也从图鉴上抬起眼,安静地望向这边。
厉墨琛迎着她的目光,量子蓝的眼眸深邃而稳定,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所有指控,均已查明,系属恶意构陷。苏家,无罪。”
他顿了顿,给了她消化这几个字的时间,然后继续道:“官方正式的平反公告已于星际标准时今日零时发布。苏家的一切名誉,得以恢复。你父母……他们是清白的。”
“哐当”一声轻响,是清窈手中的茶壶没能稳住,壶嘴磕碰在杯壁上,溅出几滴温热的水渍。但她浑然未觉。
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
不是嚎啕大哭,而是无声的、滚烫的泪珠,顺着她的脸颊簌簌滑落,一滴一滴,砸在她微微颤抖的手背上,砸在光洁的桌面上。她甚至没有发出任何啜泣的声音,只是肩膀开始不受控制地轻轻耸动,仿佛一直紧绷了太久太久的弦,在这一刻,终于被拨动,发出震颤灵魂的嗡鸣。
五年。
整整五年。
她背负着“叛徒之女”的污名,从云端跌落泥沼,失去至亲,失去家园,在无数个黑夜里独自舔舐伤口,在陌生的星球上挣扎求生,只为保留苏家最后一点血脉,只为等待一个或许永远也不会到来的真相。
她从未放弃过相信父母的清白,但这信念在漫长的岁月和残酷的现实面前,是多么的孤独和沉重。而现在,这迟来的、官方认证的“无罪”二字,像一道强光,瞬间刺穿了所有笼罩在过往之上的阴霾。
北辰放下图鉴,默默站起身,走到母亲身边,伸出略显苍白却坚定的手,轻轻握住了清窈冰凉的手指。他没有说话,只是用行动传递着无声的支持。
星昼虽然不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但看到妈妈流泪,立刻丢下积木,迈着小短腿跑过来,抱着清窈的腿,仰起小脸,奶声奶气地安慰:“妈妈不哭,星辰抱抱。”
清窈低下头,看着身边两个懂事的孩子,看着他们眼中纯粹的担忧和爱,泪水更加汹涌。她伸出另一只手,将星昼紧紧搂在怀里,又用力回握住北辰的手。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双眼,望向始终静立在一旁的厉墨琛。他站在那里,如同沉默的山岳,能量体在午后阳光下流转着微光,那双量子蓝的眼眸正深深地、专注地凝视着她,里面翻涌着她能清晰感知到的复杂情绪——有对她伤痛的心疼,有对过往沉疴的了然,更有一种如释重负的安定。
是他。一直是他。在所有人都抛弃她、质疑她的时候,是他找到了她,相信她,并最终,为她,也为苏家,洗刷了这沉冤。
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一声带着颤抖气息的、几乎轻不可闻的呼唤:“墨琛……”
厉墨琛走到她面前,没有过多的言语,只是伸出手,用他那无形的、却带着稳定能量波动的手,轻轻覆上了她紧握着北辰的手。一股温和而坚定的力量,顺着接触点传递过来,仿佛在说:我在,一切都过去了。
清窈闭上眼,任由泪水肆意流淌。这一次,不再是苦涩和绝望,而是积压了太久太久的委屈、辛酸,以及最终得以释放的、巨大的慰藉与安宁。
阳光暖暖地洒满房间,笼罩着相拥的一家人。窗外的湖面依旧平静,远山如黛。
苏家的冤屈,终于在星空之下,得以昭雪。
这泪水,是为逝去的亲人而流,是为过去的苦难而流,更是为这来之不易的清白与新生而流。
旧日的枷锁,在这一刻,彻底碎裂、剥落。
未来的路,将不再有那份沉重的负担。
清窈的泪水仿佛流尽了五年积压的所有苦涩。她在孩子们的环绕和厉墨琛无声的支撑中,慢慢平静下来,只剩下偶尔控制不住的、细微的抽噎。北辰默默递上温热的手帕,星昼则用他胖乎乎的小手,学着妈妈平时安慰他的样子,笨拙地拍着她的背。
厉墨琛没有催促,只是耐心地等待着,那覆在她手背上的能量体手掌,稳定地传递着令人安心的频率,像定锚,牢牢系住她几乎要被情绪浪潮冲走的小船。
良久,清窈终于抬起头,眼睛和鼻尖都哭得红红的,但那双眸子,却在泪水的洗涤后,焕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清亮与释然。她深吸一口气,带着浓重的鼻音,轻声问:“公告……具体说了什么?关于我父母……”
厉墨琛知道她需要更确切的慰藉。他心念微动,调出了那份官方平反公告的核心部分,以全息投影的形式,柔和地展现在她面前。没有冗长的法律条文,只有最关键的几行字:
【经复核审查,原对苏氏家族及其主要成员苏景行(父)、林静婉(母)所涉‘叛逃通敌’、‘泄露机密’等指控,证据确系伪造,指控完全不成立。苏景行、林静婉在此事件中系被构陷,其名誉与人格尊严应予以彻底恢复。特此公告,以正视听。】
看着父母的名字后面跟着的“名誉与人格尊严应予以彻底恢复”的字样,清窈的眼圈再次泛红,但这一次,她没有再落泪。她只是伸出手指,隔着虚无的空气,轻轻触摸着那两个熟悉的名字,仿佛隔着时空,触摸到了父母终于得以安息的灵魂。
“爸,妈……”她低声呢喃,声音带着颤抖,却无比坚定,“你们听到了吗?你们是清白的……一直都是。”
一直压抑在心底最深处的、那块名为“家族污名”的巨石,在这一刻,轰然碎裂,化作齑粉,被窗外涌进来的清风吹散。她感到一种从灵魂深处升腾起来的轻盈。
星昼仰着头,看着全息投影上的字,他虽然认不全,却能感受到妈妈情绪的变化,他小声问:“妈妈,外公外婆是好人,对吗?”
清窈低头,看着儿子纯净的蓝眼睛,用力地点点头,露出一个带着泪痕却无比真实的笑容:“对,星辰的外公外婆,是世界上最正直、最好的人。”
北辰也轻声开口,语气带着超越年龄的沉稳:“他们一定会为我们感到高兴。”
“嗯!”清窈重重应了一声,将两个孩子更紧地搂住。
厉墨琛撤去了投影,起居室内重新恢复宁静,只有花草茶的余香袅袅。他看着她虽然眼眶红肿,但眉宇间那份长久以来的隐忍与沉重已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雨后初霁般的明朗与坚定,心中那块关于苏家旧事的巨石,也终于彻底落下。
“还有,”他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更低沉了几分,“根据星际法律及守门人内部补偿条例,苏家被非法冻结和没收的部分资产,包括位于首都星的一处祖宅,以及部分科研专利的收益权,将启动归还程序。虽然大部分已难以追回,但这至少是一个开始。”
清窈怔了怔。资产的归还,在她此刻心中,远不及名誉的恢复来得重要。那处祖宅,承载着她童年太多温暖的记忆,她曾以为永远失去了它。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像是意外之喜,更添了几分圆满。
她望向厉墨琛,千言万语汇聚在心头。她知道,这背后必然有他无数不为人知的努力和斡旋。从翻案到正名,再到这些实际权益的争取,每一步,都离不开他强大而缜密的运作。
“墨琛,”她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仰头看着他深邃的眼眸,“谢谢你……为我,为苏家,做的一切。”
她的话语简单,却蕴含着沉甸甸的情感。
厉墨琛低头凝视着她,量子蓝的眼眸中情绪翻涌,最终只化作一句:“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他微微抬手,似乎想碰触她的脸颊,但指尖在即将触及她肌肤的瞬间,又停住了,只是那能量的微光,更加柔和地笼罩着她。
清窈却主动向前一步,轻轻将自己的额头抵在他能量体构成的、微凉的“胸膛”上。这是一个全然依赖和信任的姿态。
“我知道,”她闭上眼,感受着那份独特的安定,“但我还是想说。”
厉墨琛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瞬,随即,他缓缓抬起手臂,虚虚地环住了她。无形的能量场温柔地包裹着她,像星云,也像最坚固的屏障。
星昼看着爸爸妈妈“抱在一起”,咯咯地笑了起来,也跑过去抱住了厉墨琛的腿。北辰看着这一幕,嘴角也微微向上弯起一个清浅的、真实的弧度。
阳光偏移,将一家人的影子拉长,融合在一起。
过去的冤屈已然昭雪,未来的画卷正在铺展。清窈知道,带着父母清白的名誉,带着失而复得的微小根基,带着身边这个男人和两个孩子,她的人生,他们苏家的血脉,将真正开启新的篇章。
而此刻,在这翡翠星球的温暖午后,沉浸在巨大的释然与失而复得的温馨中,便是最好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