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窄的通道仅能容人匍匐前行，内壁粗糙潮湿，布满了尖锐的碎石和滑腻的苔藓。清窈率先爬入，用自己的身体为北辰开路，手肘和膝盖很快就被磨破，火辣辣地疼。她顾不上这些，一边艰难前行，一边不时回头，确认北辰跟在她身后。
北辰爬得很慢，很吃力。他身体虚弱，意识也时断时续，有时会停下来，茫然地看着前方黑暗的通道，仿佛不知身在何处。每当这时，清窈就会停下来，耐心地等待，用轻柔的声音呼唤他：“北辰，跟着妈妈，向前爬。”
她的声音在这逼仄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定力量。
北辰会眨眨眼，仿佛被从噩梦中唤醒，然后继续沉默地、一点一点地向前挪动。他没有哭闹，没有抱怨，只是用尽自己所有的力气，跟随前方那个为他遮风挡雨、开辟道路的身影。
不知爬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真正属于外界的光亮，带着草木和泥土的清新气息涌了进来。清窈精神一振，加快了速度。
当她的头终于探出通道口时，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荒废已久的、位于城市边缘地带的绿化带边缘。杂草丛生，远处是废弃的围墙和更远处模糊的城市轮廓线。天色已是灰蒙蒙的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但这点自然的光线，对于刚从绝对黑暗中挣脱出来的他们而言，已是无比珍贵。
她迅速钻出通道，然后回身，小心翼翼地将紧随其后的北辰拉了出来。
两人瘫坐在冰冷的、带着露水的草地上，剧烈地喘息着。劫后余生的庆幸，混合着极致的疲惫，席卷了全身。
清窈顾不上自己浑身的伤痛和狼狈，第一时间检查北辰的状况。他的手掌和膝盖也磨破了，渗出细小的血珠，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因为失水和虚弱而干裂。但那双眼睛，在接触到外界微光的瞬间，似乎比在管道里清明了一些，虽然依旧带着深深的疲惫和一丝未散的恐惧，却不再是全然的空洞。
他怔怔地看着灰蒙蒙的天空，看着远处城市模糊的灯火，仿佛在确认自己真的离开了那个黑暗绝望的地下世界。
清窈心中酸楚，伸出手，想替他擦去脸上的污渍，却发现自己的手也同样肮脏不堪，布满伤痕。她苦笑一下，改用相对干净的手背，轻轻蹭了蹭他冰凉的脸颊。
“我们……出来了。” 她轻声说，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疲惫。
北辰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她伤痕累累的手肘和膝盖上，又看向她肩头那已经凝固发暗的血迹，混沌的眼底似乎有什么情绪极快地翻涌了一下。他伸出自己那只稍微干净些、却也磨破了皮的手，指尖微微颤抖着，碰了碰清窈手臂上最严重的一道擦伤。
他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仿佛怕弄疼她。
清窈愣住了，随即，一股巨大的暖流冲垮了她一直强撑的堤防，鼻尖一酸，眼泪毫无征兆地再次滚落。这不是悲伤的泪，而是混合了太多复杂情绪——心痛、欣慰、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被自己的孩子笨拙地关心着的感动。
他记得她了。不仅仅是一个称呼，他开始感知到她的痛苦。
“……疼吗？” 北辰看着她流泪，似乎有些无措，沙哑地、极其艰难地吐出两个字。这是他清醒后，第一次主动表达出对他人感受的关切。
清窈用力摇头，泪水却流得更凶，她抓住他那只冰凉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又哭又笑：“不疼……妈妈不疼……只要你和星辰好好的，妈妈什么都不怕……”
北辰看着她，那双酷似厉墨琛的蓝眸里，迷茫依旧，却仿佛有冰雪在一点点消融。他没有再说话，只是任由她抓着自己的手，安静地靠坐在她身边，仰头望着那片逐渐泛起鱼肚白的天空。
母子二人，就这样相互依偎着，坐在荒草丛中，沐浴在黎明前最清冷的微光里。他们衣衫褴褛，满身伤痕，疲惫不堪，像两个被世界遗弃的流浪者。
但此刻，他们拥有彼此。
清窈能感觉到，靠在她身侧的北辰，那一直紧绷而脆弱的身体，似乎微微放松了一些。他不再完全是她需要全力保护、却得不到回应的瓷娃娃，他开始像一株历经严寒后、终于努力伸展出一丝微弱绿意的幼苗，尝试着与她，与这个世界，重新建立链接。
这份在绝境中滋生、在患难中悄然成长的温情，如同暗夜中的微光，虽然微弱，却足以驱散部分严寒，照亮前路，给予她继续走下去的、最坚实的力量。
她轻轻揽住儿子单薄的肩膀，将他更紧地拥入怀中，用自己的体温驱散他周身的冰凉。
天，快亮了。
而他们的路，还很长。
黎明的寒意如同无形的纱幔，笼罩着这片被遗忘的角落。草叶上的露水浸湿了他们单薄破损的衣衫，带来刺骨的冰凉。但相拥的体温，以及心底那劫后余生的微弱暖意，顽强地抵抗着这份寒冷。
北辰靠在清窈怀里，呼吸渐渐变得均匀绵长，竟是支撑不住疲惫，沉沉地睡了过去。这一次，他的睡颜不再带着惊惧的紧绷，眉头微微舒展开，只是那长长的睫毛偶尔还会不安地颤动一下，仿佛潜意识里仍在与某些黑暗的碎片搏斗。
清窈一动不动，生怕惊扰了他这难得的安宁。她低头凝视着儿子苍白却终于有了些许生气的脸，指尖隔空轻轻描摹着他的轮廓，心中百感交集。厉墨琛以自身为代价换来的这线生机，她终于……抓住了一点点。
天光渐亮，城市边缘的轮廓在晨曦中变得清晰起来。远处传来了早班磁悬浮列车驶过的微弱嗡鸣，象征着正常世界的运转，与他们的狼狈落魄形成了残酷的对比。
不能再待在这里了。这里虽然暂时安全，但并非久留之地。厉煊和潘多拉的人绝不会轻易放弃，酒店遭遇不明攻击的消息恐怕已经传开，这片区域很快会成为重点搜查对象。
她必须尽快联系上安德森，确认星昼的安全，并找到新的、更隐蔽的藏身之处。
可是……通讯器在之前的逃亡中早已损坏或遗失。她身上除了这套破烂的衣服和贴身藏着的、厉墨琛留给她的那枚吊坠，几乎一无所有。
她轻轻将熟睡的北辰放平，让他枕在自己的腿上，脱下自己那件早已看不出原色的外套，盖在他身上聊以御寒。然后，她开始仔细检查周围环境。
这是一片介于城市废弃工业区和老旧居民区之间的缓冲地带，杂草丛生，堆放着不少建筑垃圾。视野相对开阔，不利于隐藏，但好处是通往不同方向的路径较多。
她注意到不远处有一个废弃的公共通讯亭，外壳锈蚀，屏幕碎裂，看起来早已停用多年。但……或许里面的基础线路还能借用一下？她需要一个安全的渠道联系安德森。
就在她权衡风险，准备冒险一试时，腿上的北辰忽然不安地动了动，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
“……星辰……怕……”
清窈的心猛地一紧，立刻俯身轻声安抚：“不怕，星辰不怕，妈妈在……” 她以为他是在梦呓中呼唤弟弟。
但北辰却摇了摇头，眼睛依旧紧闭着，眉头紧锁，仿佛在努力分辨着什么，断断续续地呢喃：“……有……眼睛……看着……星辰……”
眼睛？看着星辰？
清窈的背脊瞬间窜上一股寒意！他不是在叫弟弟！他是在说……有“眼睛”在看着“星辰”？! 是指星昼吗？！
是某种基于双胞胎之间神秘的心灵感应？还是他体内那把“钥匙”被厉墨琛伪装后，反而激发出的某种更隐晦的预知或感知能力？！
无论是什么，这绝不是一个好消息！
如果星昼真的被什么“眼睛”盯着，那意味着安德森那边的处境也可能极其危险！厉煊和潘多拉找不到她和北辰，很可能会将目标转向相对更容易定位的星昼！
必须立刻联系安德森！
清窈不再犹豫。她再次确认北辰睡得还算安稳，轻轻将他的头挪到用杂草临时堆起的“枕头”上，盖好外套。然后，她如同灵猫般，借着杂草和废弃物的掩护，快速而悄无声息地靠近那个废弃的通讯亭。
通讯亭内部比她想象的更糟，控制板完全被破坏，线路裸露在外，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和蛛网。但她要的不是它的功能，而是它可能依然连接着的、深埋地下的城市基础通讯光缆。
她小心翼翼地剥开一截线路保护层，露出里面细如发丝的光导纤维。然后，她取下一直贴身佩戴的那枚吊坠。吊坠看似普通，却是厉墨琛用特殊量子材料打造的，内部蕴含着一个极其微小的、非标准协议的信号转换器。
这是他们夫妻二人在更早、更平静的岁月里，共同研究观星者能量与量子科技结合时的一个小小副产品，本是为了应对极端情况下的紧急联络，没想到真的会有用上的一天。
她将吊坠的一个特定棱角，轻轻抵在裸露的光导纤维上，同时集中精神，调动起体内仅存的、微乎其微的观星者能量，注入吊坠。
吊坠内部仿佛有星河流转，发出只有她能感知到的微弱共鸣。它在尝试将她那独特的、非电信号的意念波动，转换成能够搭载在常规通讯光缆量子层面的、经过高度加密和伪装的数据包。
这个过程极其耗费心神，清窈的额头很快渗出了细密的冷汗，脸色也更加苍白。她必须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信息编码和发送，否则很容易被城市网络的安全系统检测到异常。
她闭上眼睛，将所有意念集中，在心中构建出要传递给安德森的信息——一个代表最高紧急等级的、只有他们几人才懂的密语符号，以及他们目前所在的大致区域坐标。
成了！
她感觉到吊坠传来一次极其轻微的能量震颤，意味着信息已经如同投入大海的漂流瓶，悄无声息地发送了出去。她立刻切断了能量供给，将吊坠重新藏好，迅速清理了现场可能留下的痕迹，退回到北辰身边。
做完这一切，她几乎虚脱，靠在冰冷的墙角，大口喘息。
信息已经发出，现在，只能等待安德森的回应，以及……祈祷星昼平安无事。
她重新将北辰揽入怀中，用自己的身体为他挡住越来越亮的晨光，也挡住那无处不在的、名为“命运”的寒意。
等待，变得前所未有的煎熬。每一分，每一秒，都像在滚烫的油锅上煎熬。
她望着远方逐渐苏醒的城市，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盘旋：
星辰，一定要等妈妈……
安德森，快回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