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了那处厮杀过的山谷,行出一段距离,直至再感受不到那洛惊鸿若有似无的注视,封十三方才缓下步伐,脸上那惯常的嬉笑神色收敛了几分,显出些不同寻常的凝重。
“石兄,”他声音压得颇低,近乎耳语,“方才谷中那位洛仙子,你可曾察觉有异?”
石硬目光微动,却不露声色,反将问题抛了回去:“封兄看出了什么?”
封十三指节轻搓,沉吟道:“气息较之前弱了不止一筹,眼神虽依旧冰冷,却失了几分……洞彻虚实的锐利。倒更像是一具空有磅礴力量、却少了些灵性支撑的躯壳。再者,她催促我等离开的架势,虽合大宗门弟子的身份,总觉着……过于急切了些?”
石硬心下暗凛,这封十三眼光之毒辣,远超其表象。其所言,竟与识海中那老怪物的猜测隐隐吻合。
“是分身?”石硬直言。
“十之八九。”封十三颔首,“且非寻常身外化身,倒似某种……承载了本体部分修为与意志的临时造物?或是以异宝寄托神念的显化?方能解释其气劲与神念敏锐之差。看来古矿深处的麻烦非同小可,竟逼得洛惊鸿需分心他顾,甚至动用此等手段处理外围琐事。”
他话锋一顿,看向石硬,意有所指:“石兄功法奇特,能纳魔元,想必对死气、阴煞感知极敏。这分身虽强,其根底却与本体同源,皆是云渺宗正统的纯阳浩大灵力。据我所知,云渺宗功法虽克邪魔,却极耗心神,难在此等死气弥漫之地久持,更遑论分心维系一具需不断耗费心神的分身。此分身……恐难以持久,或其力量正在飞速消耗。”
石硬立时明了其言下之意。若这分身之力确在持续消耗且得不到本体补充,那他们或有机会避开,甚至……
“封兄对云渺宗功法似颇为了解?”石硬再作试探。
封十三哈哈一笑,含糊带过:“江湖行走,总得多知三分,免得死不知因。话说回来,石兄接下来意欲何为?真听那位‘分身仙子’之言,就此离去?”
石硬默然片刻,摇头。幽冥宗现身,巡夜使令牌,疑似分身降临,加之古矿深处连洛惊鸿本体都需严阵以待的“热闹”……此地必然牵扯极大隐秘与机缘,他岂会轻易退走?
“我欲再深入一探。”石硬道。
“巧极!”封十三抚掌笑道,“我也觉此矿诡谲莫测,意犹未尽。既然同道,不妨再结伴而行?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石硬观其眸,虽笑靥依旧,眼底却深不见底,终是点头应允。有此人在侧,虽需戒备,亦能多得助益与信息。
两人心照不宣,未循原路,而是绕开山谷方向,依着石硬手中盗天罗盘那微弱指引,择了一条更为偏僻、死气却愈发浓稠的矿脉裂隙,向下深入。
愈是向下,人工开凿的痕迹便愈发明晰。废弃矿道、锈蚀轨痕、散落的采矿器具残骸比比皆是,然其年代,远比云渺宗发现此地久远得多。岩壁之上,渐有模糊壁画显现,风格古拙,与先前坑底石殿所见略有相似,却更为残破,多绘祭祀、采矿之景,其中一种深紫色发光晶体的图案反复出现——正是那幽冥紫晶。
“看来此矿脉,上古便已开采。”封十三端详壁画,“却不知是那‘上古百族’之手笔,还是后世之人所为。”
矿道错综,恍若迷宫。盗天罗盘指针时而轻颤,似受多种力量干扰。空气中死气几凝成黑雾,内中裹挟的怨念越发狂暴,甚至化出无形怨灵,尖啸着扑击生灵神魂。然对石硬而言,此处反是洞天福地,无需运转,寂灭道源便自行吞吐周遭死气。
封十三则取出一张淡金符箓贴于胸前,散出柔和光晕,将死气怨念阻隔在外,显得游刃有余。
行至一处,走在前方的石硬蓦然止步,抬手示警。
前方矿道拐角之后,传来细微金属摩擦地面的声响,夹杂着一种压抑的、非人的低沉嘶吼。
两人悄无声息靠近,隐于拐角暗处望去。
只见矿道深处,竟有十数具“异物”在活动!
非是活人,亦非阴魂鬼物,而是一具具浑身覆盖黑紫晶簇、动作僵滞、双眼冒着骇人红光的……矿工尸骸!
它们有的拖着锈蚀矿镐,有的推着破败矿车,漫无目的地在矿道中徘徊、撞击岩壁,发出令人齿酸的摩擦与嘶吼。周身散发浓烈死气、怨气,更有那幽冥紫晶特有的能量波动。
“这是……‘晶噬尸’?”封十三眉头紧锁,“幽冥紫晶矿脉深处偶会滋生的怪物。死去的矿工受紫晶能量与怨念侵蚀异化,成了这般只知破坏游荡的行尸走肉。观其身上晶簇色泽密度,怕是存在年头不短,不好应付。”
话音未落,其中一具晶噬尸似嗅到生人气息,猛地转头,猩红目光死死锁定二人藏身之处,发出一声尖锐嘶嚎!
霎时间,所有晶噬尸尽数停止无谓徘徊,齐刷刷扭转过头,眼中红芒大盛,如饿狼见血,嘶吼着冲扑而来!其势僵拙,其速却疾,踏地之声咚咚作响!
“暴露了!动手!”封十三低喝,双戟已然在手。
石硬眼中幽光一闪,不退反进!这些晶噬尸所蕴精纯死气与紫晶能量,于他亦是资粮!
侧身避过一具晶噬尸砸来的、覆满紫晶的沉重矿镐,一拳直轰其胸!
砰!
闷响声中,那晶噬尸胸前紫晶应声爆碎,整个胸膛凹陷下去。然其竟似无知无觉,仅是一滞,破碎晶簇处涌出更多黑气,嘶吼着再度扑来!
“这些东西要害在头颅!或需彻底击碎!”封十三出声提醒,短戟挥出,寒光一闪,便将一具晶噬尸首级斩飞!无头尸身踉跄几步,终是倒地,身上紫晶迅速黯淡。
石硬闻声,身形晃动,指尖死气凝若利刃,疾刺另一具晶噬尸眼窝,狠力一绞!
那晶噬尸剧烈一颤,红芒熄灭,轰然倒地。
两人联手,宛若虎入羊群。封十三戟法精妙,直取要害;石硬则势大力沉,死气对此类死物天生克制,往往拳脚之间便能重创乃至瓦解一具。
不多时,十数具晶噬尸尽数伏诛,矿道重归死寂,只余满地破碎紫晶与再无动静的尸骸。
石硬静立原地,默默吸纳逸散死气与微弱紫晶能量,感受道源细微增长。
封十三则俯身,细查一具晶噬尸尸身,尤其关注那些覆盖的紫晶。“古怪……”他喃喃自语,“这些紫晶侵蚀之深、蕴含死怨之浓,远超矿脉自然形成……倒像是……被某种力量刻意催生滋养而成?”
他起身,目光投向矿道更深处,那里黑暗浓稠,死气几乎化不开。
“石兄,你这罗盘……似乎始终指向此方?”封十三看向石硬手中罗盘。
石硬垂目,罗盘指针确然稳稳指向深处。
“看来,是寻对地方了。”封十三面上兴趣之色更浓,“这深处,恐非仅有紫晶矿那般简单。说不得,藏着幽冥宗,或其他什么东西,真正图谋之物。”
两人对视一眼,皆见对方目中凝重与好奇。
不再犹豫,继续向矿道最深处,那片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行去。
随深入,岩壁紫晶矿脉愈发密集,色泽愈深,近乎墨黑,散发的能量波动令人不安。间或可见巨大非人的爪痕撕裂矿壁,亦有早已干涸发黑的血迹残留。
终于,前方微光显现。
非是天光,乃是一种幽紫色的、明灭不定的光芒。
一巨大地下矿洞呈现于前。
矿洞中央,非是预想中的祭坛或异宝,而是一个……巨大无比、深不见底的矿坑!坑口边缘遍布巨大撕裂痕迹,绝非人力可为,似有庞然巨物曾破土而出!
那幽紫光芒,正是自坑底弥漫而上!同涌而出的,还有一股精纯、古老、却充满疯狂饥渴意味的……魔气!
此魔气,与先前所遇幽冥修士及晶噬尸迥异,更显原始暴戾!
盗天罗盘指针此刻正疯狂震颤,直指坑底!
“这下面……”封十三面色前所未有地凝重,“怕是埋着个不得了的东西……或曾埋藏过……”
石硬感知那魔气,体内寂灭道源竟也微微躁动,非是畏惧,反是一种……渴望?似遇值得吞噬的强猎物!
恰此时,矿坑深处,那幽紫光芒猛地剧烈一闪!
一声低沉、沙哑,恍若沉眠万载方苏醒的……叹息声,隐隐约约自坑底传荡而上。
伴随这声叹息,整个矿洞岩壁,都开始微微震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