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这座帝国的权力心脏,此刻仿佛一个巨大的、密不透风的囚笼。无形的压力笼罩着每一条街道,每一座府邸。
平南王司徒星河被困在王府之中,虽锦衣玉食,却如同困兽,每日听着更夫敲响的梆子声,计算着皇兄昏迷的时日,心焦如焚。
与如同无头苍蝇般、连母妃面都见不到的司徒清岚不同,司徒星河这几十年来纵横南疆,历经风雨,在京师这片深水潭中,又岂会没有自己的底牌?
夜色深沉,王府内一片寂静,唯有书房灯火未熄,司徒星河屏退了所有明面上的仆役。
昨夜他已经向皇宫内发出联络信号,今夜只需等着便是。
不久后,一个在王府侍奉了三代、头发花白、步履蹒跚的老花匠进入书房外间,开始打理几盆看似寻常的兰草。
老花匠动作缓慢,眼神浑浊,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然而,就在子时梆声敲响的瞬间,老花匠手中修剪花枝的剪刀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颤巍巍地走到书房窗外,如同往常一样,将一盆夜间吐幽的素心兰轻轻挪动了三寸,使其正对窗内书案。做完这一切,他便佝偻着背,慢吞吞地消失在夜色中。
这本是王府数十年来寻常的一幕,无人会留意。但司徒星河在窗内看到那盆移动的兰花时,眼中骤然爆出一缕精光。
这是他与皇兄年幼时约定的紧急联络信号!
他压抑住激动的心情,不动声色地回到书案前,摊开一张宣纸,似要练字静心。
笔锋悬停,他在等待。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窗外传来极轻微的、如同夜猫挠窗的“喀啦”声。
司徒星河猛地起身,轻轻推开一扇窗户。一道黑影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滑入,落地无声。
来人全身笼罩在夜行衣中,只露出一双精光内敛的眼睛。他单膝跪地,从怀中取出一枚蜡丸,双手奉上。
“王爷,高公公命小人拼死送来。”
司徒星河接过蜡丸,指尖微一用力捏碎,里面是一张卷得极紧的纸条。他迅速展开,借着灯光,看到了高德全那熟悉的、略带颤抖的笔迹:
“王爷钧鉴:陛下非病,乃中奇毒‘相思子’,太医院束手。幸郡主离京前,曾密献药王谷‘百辟丹’三粒,言可缓百毒。奴才冒死喂服一粒,龙体暂稳,然昏迷不醒,毒性未除。下毒之人……线索指向长春宫(郑贵妃居所),然无实证。”
“陛下昏迷当日,新上任的九门提督周旺(郑贵妃表侄)即刻倒戈,封锁京师。幸大内统领张威忠勇,率禁军护住宫禁。然朝臣虽疑,苦无实证,且国事不可久旷,故未阻二殿下监国。”
“监国后,二殿下欲强入宫禁。皇后娘娘睿智,以‘侍疾’为名,将后宫所有皇子、公主及生养妃嫔(含郑贵妃)皆集于勤政殿偏殿,由张统领亲率禁军守护,名为尽孝,实为……互为制衡。太后处,娘娘恐其年高受惊,暂未告知实情,亦警告二殿下,若欲行不轨,便是弑父、逼母、气杀祖母之罪,天下共击之!”
“然此僵局难久!若陛下久不醒,或……龙驭宾天,二殿下名正言顺,皇后、众皇子妃嫔及奴才等,皆危矣!望王爷速谋良策!高德全泣血顿首。”
纸条上的信息,如同一道道惊雷,在司徒星河脑中炸响!
中毒!奇毒“相思子”! 难怪皇兄身体一向康健,会突然“病危”!
清漓的药丸! 他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庆幸与后怕。若非女儿心思缜密,离京前留下这保命之物,此刻他收到的,恐怕就是皇兄的噩耗了!这丫头,又一次在关键时刻,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九门提督倒戈,禁军护驾! 京师权力格局瞬间清晰。
二皇子控制了外围和名义上的大义,但皇宫核心区域,尤其是皇帝所在,仍掌握在忠于皇帝的禁军和皇后手中。
皇后的决断! 将郑贵妃也“请”入勤政殿,这一手堪称绝妙!既保护了其他皇子公主和妃嫔,也将郑贵妃这个最可能的内应和主导者置于眼皮底下,变成了制约二皇子的一张牌!
难怪郑贵妃无法见四皇子,她自身也成了皇后手中的人质,身不由己!
太后的信息隔绝! 这是为了保护太后,也是避免局面更加复杂。二皇子投鼠忌器,确实不敢轻易对太后用强,否则便是自绝于天下。
然而,正如高德全所言,这脆弱的平衡维持不了多久!国事繁杂,皇帝长期昏迷,人心会逐渐倾向“名正言顺”的监国皇子。
一旦皇帝驾崩,或者朝臣在压力下彻底倒向二皇子,那么困守勤政殿的皇后、一众皇子公主以及高德全这些忠仆,都将面临灭顶之灾!
时间,不站在他们这一边!
司徒星河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走到烛火前,将纸条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
然后,他提笔,在一张小小的、特制的棉纸上,用密语写下了回信:
“情报已悉,漓儿药丸之事,切勿再泄。坚守勤政殿,保陛下、皇后、太后无恙。南疆已动,不日即至。京中若有变,可寻机与禁军张统领商议,必要时……可放手一搏,控制郑氏,以待外援。万事小心,保全自身为要。”
他将棉纸卷好,交给依旧跪在地上的黑衣人:“送到高德全手中。”
“是!”黑衣人接过密信,贴身藏好,再次如同鬼魅般消失在窗外。
送走信使,司徒星河独自在书房中踱步。皇兄中毒昏迷的真相,如同沉重的巨石压在他心头。
愤怒、担忧、焦急……种种情绪交织。但他知道,此刻他必须成为南疆在京师的眼睛和支点。
他不能坐视二皇子一步步蚕食权力,最终将皇兄一家逼入绝境。
高德全的信,不仅带来了真相,也带来了破局的关键——禁军统领张威的忠诚,以及皇后手中掌握的、包括郑贵妃在内的“人质”。
他的回信,是给了高德全和皇后一个明确的信号和授权:南疆是他们的后盾,在必要时,可以采取非常手段,甚至先控制住郑贵妃,打断二皇子一臂!
做完这一切,司徒星河走到窗边,望向南方。他的目光仿佛能穿透重重屋宇,越过千山万水,看到那片他经营多年的土地。
“清羽,漓儿……南疆,就看你们的了。”他喃喃自语,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眼中只剩下身为父亲和臣子的决然与期待,“这把火,已经点起来了。只待东风至,便可燎原!”
他相信,他的儿女,绝不会让他失望。那新式火炮的轰鸣,或许不久之后,就将成为叩响京师大门的战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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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南疆,广信城。
清漓站在郡主府最高的露台上,夜观天象。黎川如同影子般立在她身后,低声汇报着最新收到的、来自各方渠道的零散信息。
“……京师九门持续戒严,许进不许出。二皇子每日于内阁处理政务,接见朝臣。宫中消息封锁极严,但隐约有流言传出,陛下并非简单病重……”
清漓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凉的栏杆上划过。她虽然远在南疆,但通过商业网络和黎川的暗卫,依然能捕捉到一些蛛丝马迹。父王孤身入京,无异于羊入虎口,她心中的担忧并不比任何人少。
“王宴之那边有回信吗?”她突然问道。
“有。琅琊王氏已动用其在清流中的影响力,联合数位御史,上奏质疑二皇子监国之程序,要求面见陛下,以安天下之心。虽未直接指摘二皇子,但已在朝中引起了一些波澜。”黎川答道。
清漓点了点头。王氏的能量不容小觑,这股舆论压力,至少能让二皇子有所顾忌,不敢轻易对父王下毒手。
就在这时,一名侍女匆匆上来,递给清漓一封密信:“郡主,北边来的,最急件。”
清漓接过,迅速拆开火漆。信是潜伏在平南王府外围的暗卫发出的,内容简短,却让她心头猛地一跳:
“王爷已成功与宫内取得联系,确认陛下乃中毒,幸有郡主所献药丸延缓。详情未知,但王爷已下令,命南疆‘按原计划,加速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