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深处，北元王帐。空气里弥漫的味道令人作呕：浓烈的羊膻味、劣质马奶酒的酸馊气、汗液的馊臭，还有一股若有若无、如同铁锈般的血腥气，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独属于蛮荒与暴力的浑浊气息。巨大的牛油火把插在帐柱上，火光跳跃，将帐内人影拉扯得如同群魔乱舞。
鬼力赤，这位北元新晋的实权台吉，袒露着毛茸茸的胸膛，斜靠在铺着斑斓虎皮的狼皮椅上。他脸上带着纵横交错的旧疤，眼神如同择人而噬的独狼，粗壮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镶满宝石的弯刀刀鞘。下首，几个部落头人同样袒胸露怀，眼神凶戾，如同等待分食腐肉的秃鹫。
帐帘被粗暴地掀开，寒风裹着雪粒子灌入。顾西风裹着一身厚重的白狐裘，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眼底深处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赌徒般的亢奋。他无视了帐内那些如同实质般刺人的目光，径直走到鬼力赤面前。
没有寒暄，没有客套。
顾西风猛地扯开狐裘的系带，露出里面一叠码放整齐、边缘烫着暗金狼头纹饰的羊皮券——那是他带来的“草原债”。他伸出右手，掌心向上。左手则从腰间拔出一柄镶嵌着绿松石的锋利匕首！
寒光一闪！
“噗嗤！”
刀刃毫不犹豫地深深割开了自己的左手掌心！鲜血瞬间如同泉涌，顺着掌缘滴滴答答落下！
在鬼力赤和众头人略带惊愕的目光中，顾西风将那流血的手掌，悬在了那叠崭新的羊皮债券之上！
滚烫、粘稠、带着生命气息的鲜血，如同粘稠的红雨，淅淅沥沥地浇淋在羊皮券上！瞬间浸透了精美的狼头纹饰，在皮面上晕开一片片刺目的暗红！
“年息——八分！”顾西风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如同魔鬼的低语，在腥膻的空气中回荡，“押品——是三天后，鬼力赤台吉的雄鹰骑兵，将从明军大同右卫粮道劫来的——整整十万石精米！白花花的新粮！”
“八分利？！”
“十万石明军粮？！”
帐内瞬间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几个头人的眼睛瞬间变得比牛油火把还要亮！贪婪的光芒几乎要喷薄而出！八分利！这意味着什么？投一百两银子，一年后就能拿回一百八十两！而押品是实打实的、能救命的粮食！这比李拾那虚无缥缈的“未来盐税”诱人百倍！风险？有鬼力赤的弯刀和长生天作保，怕什么风险？！
鬼力赤敲击刀鞘的手指猛地停住。他那双狼一般的眼睛，死死盯着顾西风被鲜血染红的掌心，又扫过那叠被血浸透、散发出浓烈铁锈味的债券，最后定格在顾西风那张因失血和激动而略显苍白的脸上。
“砰！”
一声闷响！鬼力赤猛地将腰间那柄沉重、镶满宝石的弯刀连鞘拔出，重重地拍在面前矮几上！震得酒碗都跳了起来！他豁然起身，高大的身躯投下巨大的阴影，笼罩住顾西风。
他俯身，用带着厚茧和血腥味的手指，蘸着顾西风掌心还在流淌的鲜血，在那叠浸透血污的债券最上方，极其缓慢、极其用力地写下了一行歪歪扭扭的蒙古文！然后，他抓起那柄弯刀，将沾满顾西风和自己血污的刀身，狠狠拍在了那行血字之上！
“啪！”
血花四溅！
鬼力赤的声音如同闷雷，带着不容置疑的残酷，在帐内炸响，震得火把都摇晃起来：
“顾西风！你的债，长生天看着！”
“八分息！十万石粮！一粒不能少！”
“若违约——”
他猛地抽出弯刀，冰冷的刀锋带着血珠，直指顾西风的咽喉，距离皮肤不过半寸！杀气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
“尔！为奴！生生世世！永坠阿鼻地狱！”
冰冷的刀锋紧贴咽喉皮肤，那刺骨的寒意和浓烈的血腥味，让顾西风身体瞬间绷紧，瞳孔微缩。但他脸上非但没有惧色，反而扯出一个扭曲而兴奋的笑容，如同地狱归来的恶鬼。他迎着鬼力赤充满压迫感的目光，嘶声道：“一言为定！”
次日，一股由贪婪和绝望驱动的黑色风暴，以比白毛风更快的速度，席卷了九边饱受“熊猫债”抽血之苦的城镇。
“草原债！年息八分！押品是实打实的十万石明军粮！鬼力赤台吉亲笔血押担保！”骑着快马的“债使”（顾西风的爪牙）在寒风凛冽的街巷中声嘶力竭地吆喝，声音极具穿透力。简陋的告示牌被粗暴地钉在城门口、茶肆墙上，上面那狰狞的狼头血印和“八分”两个大字，如同魔鬼的请柬。
这消息如同在滚油里泼入冰水，瞬间炸锅！
“八分？！比李拾的熊猫债足足高三分！”
“押粮？还是马上能抢到的明军粮？这比盐税靠谱！”
“鬼力赤的弯刀担保？嘶…虽然吓人，但比傅友文的嘴实在！”
“买！砸锅卖铁也要买草原债！李拾的熊猫债？呸！黑心商！”
恐慌和贪婪如同瘟疫般蔓延。那些刚刚倾尽所有甚至借了高利贷买了“熊猫债”的百姓，此刻肠子都悔青了！八分利！实打实的粮食抵押！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金元宝！
“让开！都给我让开！”一个须发皆白、穿着破旧鸳鸯战袄、左臂空荡荡的退役老兵，用仅存的右臂死死护着一个破布包，拼命挤向新设的草原债认购点。他脸上冻得发紫，嘴唇哆嗦着，眼中却燃烧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光芒。他冲到柜台前，哆嗦着解开布包——里面是一件打满补丁、但浆洗得还算干净的厚棉袄，还有几枚磨得发亮的铜钱。
“棉袄…祖传的…能值几个钱？都…都买草原债！”老兵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最后的疯狂，“家里…没粮了…就指着这利息活命了！”
另一边，一个面黄肌瘦的军户汉子，双眼赤红，将一个小布袋重重拍在柜台上，里面是干瘪、带着泥土气的种子。“春耕的种子！全押上！换草原债！”他声音嘶哑，“老婆孩子快饿死了！八分利…八分利就能买粮！李拾的五分…太慢了！等不及了！”
九边沙盘系统的公共琉璃镜（直播屏）上，此刻已被一片猩红的“弹幕竹简”彻底淹没！速度之快，字迹之狰狞，如同淌血的伤口：
「年息八分！顾财神再临！李拾滚粗！」
「熊猫债才五分？李扒皮！吸我们的血！」
「鬼力赤的刀比傅友文的嘴硬！信顾老板！」
「老兵卖棉袄了！军户押种子了！李拾你看看！你造的孽！」
「退熊猫债！买草原债！速度上车！」
猩红的文字如同潮水般冲刷着镜面，映照着一张张或狂热、或绝望、或麻木的脸，充满了对李拾和“熊猫债”的滔天怨气。
帅帐内，气氛凝重如铁。朱棣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手指在剑柄上无意识地摩挲。蒯祥看着琉璃镜上那些血红的咒骂，气得胡子直抖：“白眼狼！一群白眼狼！当初哭着喊着买熊猫债的是他们！现在骂李大人黑心的也是他们！”
李拾却站在巨大的沙盘光影前，面色异常平静，甚至嘴角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的笑意。他目光锐利如鹰，穿透那片代表“草原债”疯狂流动的、刺目的猩红色光流（系统模拟的金融数据流）。
“真金白银…八分利…十万石粮…”李拾低声自语，指尖在沙盘边缘一个极其隐蔽的齿轮状符文上轻轻划过，“顾西风…你好大的胃口…也好大的胆子！”
他猛地屈指，在那个符文上重重一弹！
“嗡——！”
沙盘光影猛地一震！原本如同百川归海般、从九边各处疯狂涌向草原债认购点的猩红色光流，突然像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扭转！
倒卷！
如同倒放的录像带！代表资金流向的猩红光线，竟以认购点为起点，猛地倒流回溯！沿着来路，以惊人的速度逆流而上！
光线急速穿梭，最终，超过一半的猩红光流，并没有汇入那些穿着破烂、面黄肌瘦的“饥民”或“小户”节点，而是诡异地指向了散布在九边各处、看似毫无关联的几个节点——晋中最大的票号“日昇昌”太原分号、张家口最大的皮货商“隆盛魁”库房、甚至还有几处挂着“义仓”幌子、实则由晋商八大家暗中掌控的粮栈！
沙盘光影将这些节点瞬间高亮标红！旁边弹出小字提示：「资金实际来源：晋商八大家关联账户（伪装终端）」。
“果然！”李拾眼中寒芒爆射，“羊毛出在羊身上！顾西风！你用八大家的银子，伪装成饥民抢购自己的高息债，制造恐慌，挤兑我的熊猫债！再用鬼力赤‘未来’的劫粮画饼，空手套白狼，填你之前被‘债转股’捅破的窟窿！好一招‘左右手互搏’，釜底抽薪！”
“韩千乘！”李拾的声音如同冰锥。
一直如同影子般侍立在角落的韩千乘，无声无息地踏前一步。
“看见沙盘上那个亮得最刺眼的红点了吗？张家口‘隆盛魁’库房后院！”李拾手指一点，“那里现在正有‘饥民’在‘抢购’草原债！去！给我撕开他们的画皮！”
“喏！”韩千乘没有任何废话，身形一晃，已如鬼魅般消失在帅帐外的风雪中。
张家口，“隆盛魁”高大的青砖围墙外。寒风卷着雪沫，拍打着紧闭的黑漆大门。大门旁边开了一个不起眼的小侧门，此刻排着一条不算长的队伍。队伍里的人，大多衣衫褴褛，面有菜色，缩着脖子，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眼神麻木或带着贪婪，正等着进去“认购”那能带来八分利的“草原债”。
侧门内，一个穿着破旧羊皮袄、脸上抹着锅底灰、伪装成流民头目的汉子，正操着生硬的山西口音吆喝：“排好队！都排好队！顾老板仁义！发债救命！人人有份！拿了债，八分利！明年开春就有白面馍馍吃！”他一边吆喝，一边警惕地扫视着门外。
突然！
“咻——！”
一道比寒风更刺骨、更致命的乌光，毫无征兆地从街角一处积雪的屋顶激射而出！速度快到超越了人眼捕捉的极限！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撕裂声！
那个伪装头目脸上的“悲天悯人”瞬间凝固！一支通体黝黑、毫无反光的弩箭，如同毒蛇的獠牙，精准无比地穿透了他那件鼓鼓囊囊、看似破旧的羊皮袄衣领下方！
没有惨叫。巨大的动能带着他整个人向后踉跄两步，重重撞在冰冷的青砖墙上！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弩箭穿透的衣领破口处，并没有涌出预想中的鲜血。反而“刺啦”一声，那层破旧的羊皮袄竟被弩箭撕裂、挑开！露出了里面一层崭新的、厚实保暖的玄青色绸缎内衬！同时被带起的，还有一张紧紧贴在衣领内侧、制作精良、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
面具被弩箭钉在青砖墙上，上面那张“流民头目”的脸孔扭曲着，而在面具之下，露出的是一张保养得宜、留着两撇油滑鼠须、属于“隆盛魁”三掌柜的脸！
“啊——！”短暂的死寂后，侧门内外爆发出惊恐的尖叫！
“面具！是面具！”
“他不是流民！他是隆盛魁的掌柜！”
“骗子！草原债是骗局！”
人群瞬间炸锅！愤怒和被骗的屈辱如同火山般爆发！伪装被撕破的“债使”和打手们惊慌失措，试图关闭侧门。
韩千乘的身影如同大鹏般从屋顶掠下，冰冷的弩机指向混乱的人群，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盖过了所有喧嚣，如同死神的宣判：
“都看清楚了！”
“你们用棉袄、种子、活命钱抢购的草原债——”
“是顾西风用八大家的银子，左手倒右手，演给你们看的戏！”
“他许诺的八分利，押的十万石粮——”
“是要用你们被挤兑垮的熊猫债，还有前线将士的粮道被劫、饿死的尸骨来填！”
“顾西风——”
“在吸你们的血，填他自己的债窟！”
如同在滚油中泼入冰水，又似在火药桶中投入火星！
恐慌！愤怒！绝望！瞬间取代了之前的狂热和贪婪！那些典当了棉袄、押上了种子、赌上了身家性命的“债民”，看着被钉在墙上的人皮面具，看着韩千乘冰冷的弩箭，再回想琉璃镜上那些血红的弹幕…一股被愚弄、被背叛、被推向深渊的冰冷寒意，瞬间冻结了他们的心脏！
挤兑！疯狂的挤兑！如同被点燃的燎原之火，瞬间席卷了所有草原债的发行点！不再是抢购，而是比抢购更加疯狂百倍的——挤提兑现！
“还钱！顾西风！还我的血汗钱！”
“退债！鬼力赤！你的粮呢？！”
“骗子！不得好死！”
风雪呼号的夜晚，第一批拿着“草原债”羊皮券、如同抓着救命稻草又像是抓着烧红烙铁的债民，在绝望和愤怒的驱使下，顶着能把人冻僵的寒风，如同迁徙的绝望兽群，疯狂涌向鬼力赤王庭所在的临时营地！
简陋的皮帐篷被汹涌的人潮瞬间冲垮！哭嚎声、叫骂声、推搡声震耳欲聋！
“粮！利息！我们的八分利息！”一个干瘦的老汉挥舞着染血的羊皮券，声音凄厉。
被惊动的鬼力赤在一群如狼似虎的亲兵护卫下走出大帐，看着眼前这黑压压、如同蝗虫般疯狂索债的人群，脸上非但没有惊慌，反而露出一种残忍而戏谑的笑容。他随手从一个亲兵捧着的脏兮兮的皮囊里，抓起一把东西。
那东西黑乎乎的，散发着浓烈的腐臭和霉变气味，上面甚至能看到白色的霉斑和蠕动的蛆虫——是不知道存放了多久、早已腐烂发臭的肉干！
“年息？”鬼力赤狞笑着，用生硬的汉话吼道，猛地将手中那团散发着恶臭的腐肉，狠狠砸向冲在最前面的老汉脸上！
“啪叽！”
腐烂的肉块和粘稠的汁液糊了老汉一脸！
“这就是年息！”鬼力赤狂笑着，声音如同夜枭，“长生天赏你们的！吃啊！怎么不吃？！八分利！管饱！”
“啊——！”老汉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被那恶臭和屈辱刺激得当场晕厥！
“跟他们拼了！”
“魔鬼！北元魔鬼！”
“顾西风！你不得好死！”
惨叫声、咒骂声、兵刃出鞘声、血肉被撕裂的声音瞬间交织成一片！风雪夜变成了血腥的屠宰场！鬼力赤的亲兵如同砍瓜切菜般，挥舞着弯刀砍向手无寸铁的债民！鲜血染红了洁白的雪地！
就在这人间地狱般的景象上演之时——
“嗡——！！！”
九边帅帐内，覆盖整个地面的沙盘光影，毫无征兆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令人心悸的血红色光芒！刺耳的警报蜂鸣如同万鬼同哭！一道巨大的、仿佛流淌着鲜血的光幕，轰然笼罩了整个债市数据流！
【系统金融风暴警报！最高级别！】
【检测到大规模恐慌性挤兑！】
【标的：草原债（顾西风\/鬼力赤联合发行）】
【瞬间蒸发热钱：纹银五十万两以上！】
【连锁反应：九边民间财富信心崩盘！挤兑恐慌蔓延至熊猫债市场！】
【金融风暴已形成！强度：飓风级！】
【建议：立刻启动金融防火墙！防止系统性崩盘！】
【备注：亲，恭喜您成功引爆对手盘！但玩火者终自焚，您的熊猫债也被火星子燎着了！快救火啊！】 光幕最后，那个像素账房先生图标，头发被吹成了爆炸头，抱着算盘在飓风里翻滚，一脸的生无可恋。
李拾站在血红色的光幕风暴中心，看着沙盘光影中代表九边经济命脉的无数光点正从健康的绿色迅速转为危险的黄色乃至濒死的红色，听着帐外隐约传来的、因恐慌而起的骚动，脸色凝重如铁。
顾西风的债爆了，但引爆的惊雷，也炸伤了九边自己摇摇欲坠的经济根基。这场由贪婪和阴谋点燃的金融风暴，才刚刚开始肆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