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特殊改装的黑色商务车如同暗夜的影子,无声地滑入机场地下专属区域一处不引人注目的角落。引擎熄灭,四周是车库特有的、带着凉意的寂静和空旷。
“到了。”沈翊的声音低沉而平稳,打破了车厢内的沉默。他侧头看向身旁的艾蔻(Echo)。
艾蔻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这属于故土的、带着机油和灰尘气息的最后一丝空气吸入肺腑。她一直紧抱着背包的手松开了一些,指尖无意识地拂过尾指上那枚铂金戒指——Echo & tang,微凉的触感带来一丝奇异的安定。她抬起头,眼神里那份初获新生的雀跃已被一种更为沉稳的、近乎决绝的坚定所取代。
最后一次踏上这片土地了…以苏念安的身份。
“嗯。”她应了一声,声音很轻,却清晰。
车门被无声拉开。车外站着的,并非刚才驾车的黑衣司机,而是另一位身着机场安保制服、面容普通却眼神锐利的精干男子。他朝沈翊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目光快速掠过艾蔻,带着专业的审视和确认。
身份确认无误。Echo·Leroy。
沈翊示意艾蔻下车。艾蔻小心地挪动身体,动作间下意识地护着小腹。踏上冰冷坚实的地面,眼前是一条光线略显暗淡、通往内部员工区域的狭长通道。空气里是大型建筑物特有的空旷感和淡淡的消毒剂气味,与她此刻复杂的心绪交织。
宝宝,别怕…这只是通往自由的门槛。
沈翊紧跟着下车,对那安保人员低声嘱咐了几句。那人再次点头,随即转身,步伐无声却迅捷地消失在通道拐角处,显然是去进行最后的清场和路径确认。
确保通道全程无干扰,无监控死角遗漏。
“跟我来。”沈翊的声音在安静的通道里显得格外清晰。他没有多余的动作,迈步在前方引导。艾蔻抓紧背包带,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她的高跟鞋踩在光洁的环氧地坪上,发出轻微的回响,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心跳的鼓点上。
不能回头…不能犹豫…
通道曲折,偶尔有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匆匆走过,他们对沈翊和艾蔻的出现似乎视若无睹,目光没有半分停留。这种刻意的忽视,反而营造出一种无形的安全屏障。
穿过几道需要特殊权限才能开启的厚重防火门,眼前的景象豁然一变。
明亮却不刺眼的灯光取代了通道的暗淡,柔和的地毯吸收了脚步声,空气中弥漫着清雅的香氛。这里是与外界喧嚣彻底隔绝的VIp专属候机区。奢华舒适的沙发错落有致,提供着精致的餐点和饮品,巨大的落地玻璃墙外,是停机坪上繁忙有序的景象,一架架钢铁巨鸟在晨曦微光中静静等待。
然而,偌大的空间里,此刻却空无一人。显然,在沈翊的安排下,这里被临时清空了。
沈医生…连这点都考虑到了…
“在这里稍等。”沈翊停下脚步,目光扫过四周,确认安全无虞。他指了指旁边一组离登机口最近的环形沙发,“航班已经开始登机,但专属通道会最后开启。时间很充裕,你可以放松一下。”
最后一道关卡,必须确保万无一失。
艾蔻依言坐下,背包放在身侧。柔软的沙发包裹着她紧绷了近一个小时的身体,带来一丝迟来的疲惫感。她低头,再次看向左手尾指上的戒指,指腹轻轻摩挲着那两个微小的字母缩写。
笑笑…我们真的要分别了…
一股酸涩猛地涌上鼻尖。她用力眨了眨眼,将那不合时宜的泪意逼退。现在不是软弱的时候。
沈翊并没有坐下,他站在一旁,像一座沉默而可靠的灯塔。他拿出一个极其轻薄的加密通讯器,塞入耳中,低声与对方确认着什么。艾蔻听不清具体内容,只捕捉到几个零星的、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专业词汇:“…通道状态确认…”、“…登机口准备…”、“…随行保障…”。
他在为我扫清最后的路障…
片刻后,他摘下通讯器,看向艾蔻。
“艾蔻。”他唤着她的新名字,声音温润而郑重,目光落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带着医生特有的审慎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新生活开始了。”
远离顾霆琛的阴影,远离这片埋葬了太多痛苦的土地。
艾蔻抬起头,迎上他的视线。那双曾无数次在绝望中给予她力量和指引的眼睛,此刻盛满了坚定和无言的托付。
“照顾好自己和宝宝。”沈翊继续说道,每一个字都清晰而有力,“巴黎那边,接应的人会在行李提取区举着你名字的牌子,是位姓陈的女士,很可靠。住处、医院、语言学校,所有详细信息都在你背包的夹层文件袋里。”
Echo·Leroy的新生,必须平稳落地。
他顿了顿,眼神更深邃了几分,仿佛穿透了空间的距离,看到了遥远的城市另一端。
“国内的一切…”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承诺力量,“包括你母亲的安宁之地,我都会替你照看。”
苏念安的母亲,也是苏念安无法割舍的牵挂。
“你放心。”
这三个字,并非轻飘飘的安慰,而是经过精密计算、拥有足够筹码和能力后,给出的最沉甸甸的保证。
艾蔻的心弦被重重拨动!母亲…那座她连最后一面都无法见到的墓碑…那是她心底最深的痛和无法弥补的遗憾!
一股汹涌的热流瞬间冲垮了她努力维持的平静!泪水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滚烫地滑过她强行保持镇定的脸庞。
妈妈…对不起…女儿不孝…连每年给您扫墓都做不到了…
她没有发出哽咽声,只是任由泪水无声流淌。那双曾盛满绝望、空洞、最后被坚定占据的眼眸,此刻盈满了最深沉的感激和无言的悲伤。
她猛地站起身!
动作因为情绪激动而有些踉跄,但她顾不上了。
她面对着沈翊,这个在她人生最黑暗、最无助的时刻,如同神只般降临,给予她庇护、谋划新生、守护她和她腹中骨肉的恩人与盟友。
艾蔻深深地弯下了腰!
一个标准的、九十度的鞠躬!
她的额头几乎要触碰到膝盖,几缕深褐色的卷发滑落下来,遮住了她布满泪痕的脸颊。
千言万语…都无法表达…
时间仿佛凝固在这一刻。空寂的VIp候机室里,只有她压抑到极致的、细微的吸气声。
沈翊没有立刻扶她起来。他站得笔直,沉默地承受了这个饱含了太多情感与重量的鞠躬。他温润的眼眸深处,也泛起一丝细微的波澜,那是属于医者对生命的敬畏,是对坚韧灵魂的尊重,是对一个母亲最终挣脱枷锁的欣慰。
去吧,艾蔻·勒鲁瓦。你的战场,在远方。
几秒钟后,艾蔻才缓缓直起身。她抬手,用力抹去脸上的泪水,尽管眼眶依旧泛红,但眼神已经重新变得坚定而清澈。
就在这时,沈翊的加密通讯器传来了轻微的震动提示音。他看了一眼,低声道:“登机通道开启,可以进去了。”
最后一步。
通道入口处,刚才那位安保人员无声地出现,手中拿着扫描仪和便携式登记终端。
“Echo Leroy女士,请出示您的护照和登机牌。”他的声音公式化,不带任何多余情绪。
艾蔻深吸一口气,从背包的专用夹层里取出那本崭新的深酒红色护照和打印好的登机牌。她的指尖在护照封面上那个烫金的名字上停留了一瞬,然后将证件递了过去。
安保人员仔细核对着护照照片与真人,又用扫描仪读取了护照芯片和登机牌信息。屏幕上迅速跳出绿色的认证通过标识。
“身份确认。航班AF381,巴黎戴高乐机场,头等舱。祝您旅途愉快,Leroy女士。”安保人员将护照和登机牌递还,侧身让开通往专属登机廊桥的通道。
艾蔻·勒鲁瓦,身份验证通过!
艾蔻接过证件,紧紧攥在手中。她没有再看沈翊,怕再看一眼,那强装的坚强又会崩塌。她只是朝着通道入口的方向,坚定不移地迈出了脚步。
一步,两步…脚步由最初的沉重,渐渐变得轻盈而急促。
自由!宝宝,妈妈带你…去新世界!
沈翊站在原地,目送着她纤细却挺直的背影,拖着一个小小的行李箱,快速走向那象征着彻底离别与新生的通道入口。
就在她的身影即将完全没入通道的前一秒——
艾蔻的脚步,毫无征兆地顿住了。
她猛地转过身!
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她的目光穿透明亮的候机厅,精准地、牢牢地锁定了沈翊的身影!
那一刻,时间再次被拉长。
她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复杂到极致,交汇着无法言说的感激、刻骨的诀别、沉重的托付,以及…一丝破土而出的、对未来的希冀之光。
然后,她不再停留,决绝地转身,快步走进了通道深处,身影彻底消失。
再见,沈医生。永生不忘!
空旷的VIp候机室里,只剩下沈翊一人。
他依旧站在原地,目光凝视着艾蔻消失的通道入口,温润的脸庞上看不出太多情绪,只有眼底深处那份沉甸甸的托付感,久久未散。
一路平安,艾蔻。
他抬手,再次按向耳中的加密通讯器,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静与精准:
“雏鸟已离巢。启动‘归巢’协议,全面静默。”
指令发出,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条空荡的通道,转身,朝着来时的方向,脚步沉稳地离开。
候机室明亮的灯光落在他挺直的背影上,如同一位完成使命的守护者,无声地退场。
而在那幽深的专属登机通道尽头。
艾蔻·勒鲁瓦(Echo Leroy)站在即将关闭的机舱门前。
空乘人员面带完美的职业微笑:“欢迎登机,Leroy女士。”
艾蔻微微颔首,迈步跨过那道高高的舱门门槛。
“嗡——”
身后,厚重的舱门缓缓合拢,发出沉闷而决绝的闭合声,将身后那个承载了太多痛苦与挣扎的世界,彻底隔绝在外。
舱内,是恒温的空气,柔和的灯光,和通往未知自由国度的静谧路径。
她找到自己的座位,靠窗。
系好安全带。
然后,她的右手,轻轻地、带着无尽的温柔与承诺,覆上自己微隆的小腹。
掌心下,传来一阵轻微却无比清晰的胎动。
回应着她。
开始了…
引擎的轰鸣声由低沉逐渐转为高亢的嘶吼,巨大的推力将她牢牢按在椅背上。
飞机在跑道上开始加速,越来越快…冲向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