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乐场刺耳的喧嚣仿佛仍在耳畔轰鸣。 膝盖隐隐作痛。 额角太阳穴突突地跳。 可这些都比不上心脏深处那片被彻底碾碎的废墟传来的震颤！ 后背残留着他用身体当肉垫护住我时的温热触感… 耳边回响着他惊惶又执拗的那句“我要保护念念”… 眼前晃动着他手背上那道被防护框划破的鲜红血痕！
混乱！ 巨大的混乱几乎将我撕裂！ 脚像是踩在棉花上。 深一脚浅一脚。 被顾霆琛死死攥着手。 力道大得像是怕一松手我就会化掉！ 保镖沉默地散开在几步之外。 陈锋的目光锐利如鹰隼。 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每一个可疑的角落。 气氛凝重得令人窒息。
“念念…疼不疼？” 顾霆琛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小心翼翼，仰着小脸看我。他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想去碰自己额角那片红肿，被我眼疾手快地拦住。 “别碰。” 我喉咙发紧，声音嘶哑得厉害。 “哦…” 他乖乖放下手，眼神却依旧黏在我脸上那片红肿上（被林薇薇指甲划伤的痕迹已经结了细细的痂），满是心疼和无措。“那个坏人…撞得好重…念念…吓死我了…” 他声音带着后怕的颤抖，身体本能地又往我身边贴紧了些。 那份全然的依赖和残余的恐惧。 像滚烫的岩浆。 灼烧着我刚刚崩塌的心防。
车子无声驶回顾宅。 沉重的雕花铁门在身后合拢。 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也像是…隔绝了我最后一丝清醒逃离的可能。
顾霆琛的情绪明显低落下去。 不再像出门时那样蹦蹦跳跳。 他紧紧挨着我。 小脸绷着。 眼神里还残留着未褪的惊惶。 像一个刚从噩梦中惊醒的孩子。 对这座空旷冰冷的“家”充满了不信任感。 只有攥着我的手是唯一真实的锚点。
管家陈伯如同精准的钟摆。 已然候在灯火通明却毫无暖意的主厅。 他那双刻板的眼睛。 平静地扫过—— 顾霆琛额角那片刺目的红肿。 他手上那道新鲜的血痕。 我脸颊上那道结了痂的细小划痕。 还有…我们紧紧交握、甚至带着些微汗湿的手。 眼神深处。 一丝极淡的、冰冷的评估和了然一闪而逝。
“顾总，苏小姐。” 陈伯微微躬身，声音平板无波，“医生已在等候。” 又是医生。 又是检查。 又是那令人心悸的、可能裹着毒的药片！ “小心吃的药！” 纸条上的警告瞬间尖锐地刺入脑海！ 寒意瞬间爬上脊背！
“不要医生！” 顾霆琛几乎是立刻抗拒地叫出声，往我身后缩了缩，“不要吃药！苦苦的！念念…我们回房间好不好？” 他像个寻求庇护的小兽。 把所有的恐惧和抗拒都写在了脸上。 陈伯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无形的压力再次如山压下。 我成了那个安抚他、让他配合的工具。 别无选择。 “……好，我们回房间。” 我喉咙干涩，只能应下。
回到主卧。 家庭医生已经等在那里。 穿着白大褂。 提着医药箱。 表情是职业化的温和。 顾霆琛紧紧攥着我的手。 眼神警惕地盯着医生。 像只竖起尖刺的小刺猬。 “顾总，请让我检查一下您的伤口。” 医生声音温和。 “不要！” 顾霆琛猛地摇头，把额头往我怀里藏，“念念看过了！念念说没事！” 巨大的疲惫感和一种深不见底的荒谬感将我淹没。 我只能硬着头皮。 像哄一个真正的孩子。 “乖…让医生叔叔看看，这样念念才放心。” 我声音带着连自己都陌生的沙哑柔软。 这句话像有魔力。 顾霆琛明显犹豫了。 他看看我。 再看看医生。 最终。 极其缓慢地。 带着巨大的不情愿。 从我的怀侧探出头。 把受伤的额角和手背露了出来。 眼神却依旧死死盯着医生手里的消毒棉签。 充满了警惕和不安。
医生动作很轻。 仔细检查了额角的红肿。 又处理了他手背上那道不算深的划痕。 涂上清凉的药膏。 贴上小巧的创可贴。 整个过程。 顾霆琛的身体都绷得紧紧的。 手指用力地抠着我的手心。 每一次药棉的触碰。 都让他身体细微地颤抖一下。 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而这痛苦。 很大程度上源于他的恐惧。
“伤口没有大碍，注意清洁，避免沾水。” 医生收起工具，目光转向陈伯，“顾总可能受了些惊吓，精神紧张，需要好好休息。” 陈伯微微颔首。 示意医生可以离开。 医生刚转身。 陈伯那平稳的声音再次响起。 像冰冷的铁块投入死水。 “顾总需要服用的镇静剂…” 来了！ 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又是药！ 我几乎能感觉到顾霆琛攥着我的手猛地一紧！ 他猛地抬头。 看向陈伯。 眼神里充满了全然的恐惧和抗拒！ “不吃药！” 他尖声拒绝，声音带着哭腔，“苦苦的！我不要吃！” “顾总，” 陈伯的声音毫无波澜，却带着无形的压力，“这是为了帮助您安神，更好地休息。” 他拿出一个白色的小药瓶和一个水杯。 药瓶标签上。 印着几个冰冷的化学名称。 像一串未知的密码。 “不要！坏人！那些都是坏人给的药！” 顾霆琛激动地指着药瓶，身体往后缩，紧紧贴着我，像看到了洪水猛兽！那份恐惧如此真实，让人心惊！ “顾总！” 陈伯的声音微微沉了一度。 气氛瞬间凝滞。 空气仿佛都带着火药味。 我看着顾霆琛惨白惊慌的小脸。 看着他额角那片刺目的红肿。 看着他手背上那个小小的创可贴。 脑子里疯狂的警报在尖叫！ 吃？ 还是不吃？ 那张藏在纸箱里的纸条！ “窗外有人”的警告！ 管家冰冷的审视！ 巨大的恐慌和一种近乎绝望的责任感交织着！ 我不能让他吃！ 至少…不能在我眼皮底下！ 万一… 万一那药真的有问题？！ 万一窗外的人… 我不敢再想下去！
“给我吧。” 我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平静。 伸手。 从陈伯手中接过了药瓶和水杯。 指尖冰凉。 掌心却全是冷汗。 顾霆琛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眼神里的依赖瞬间被巨大的受伤和委屈取代！ 泪水迅速在他眼眶里积聚。 “念念…你也要我吃苦药？！” 他声音破碎，带着被最信任的人背叛的控诉。
巨大的酸楚瞬间攫住了我！ “不是…” 我喉咙堵得厉害，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念念…先帮你保管着。” 我避开他受伤的目光，将药瓶紧紧攥在手心，像攥着一块烧红的烙铁。“等你…等你好一点了再说。” 这个拙劣的借口。 连我自己都不信。 顾霆琛显然也不信。 他瘪着嘴。 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无声地抗议着。 巨大的委屈将他笼罩。
陈伯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 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又看了看我死死攥着药瓶的手。 眼神深处。 似乎闪过一丝极细微的…嘲弄？ 仿佛在说：看，你连替他吃药的勇气都没有。 他没有再坚持。 微微躬身。 “那请顾总好好休息。” 然后。 像来时一样。 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 厚重的门关上。 隔绝了他冰冷的目光。 房间里只剩下我和无声哭泣的顾霆琛。 沉重的空气几乎令人窒息。
我僵硬地将药瓶放在离床最远的梳妆台上。 仿佛那是什么致命的毒物。 顾霆琛依旧低着头。 肩膀微微颤抖。 偶尔发出压抑的、细小的抽泣声。 像受伤的小动物。 那份纯粹的委屈和依赖带来的沉重感。 几乎要将我压垮。 苏念安… 你到底在做什么？
“别哭…” 我喉咙发紧，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伸出手，想拍拍他的背，动作却僵硬得像个木偶。 顾霆琛却猛地抬起头！ 泪眼婆娑地看着我。 眼神里有委屈。 有不解。 还有一丝…小心翼翼的希冀？ “念念…” 他带着浓重的鼻音开口，眼睛红得像兔子，“我们…我们去外面透透气好不好？这里…好闷…” 他指了指紧闭的窗帘和窗外浓重的夜色。 像个囚笼。
我犹豫了一下。 窗外… 那片浓重的黑暗里… 有人吗？ 纸条上的警告如同魔咒！ 可看着他被泪水浸湿的小脸。 看着他眼中那点微弱的光亮… 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或许… 或许花园里相对开阔？ 或许保镖就在不远处？ “……好。” 我艰难地点头。 像在做一个极其危险的妥协。
顾霆琛的眼睛瞬间亮了一下！ 脸上的委屈消散了大半。 他立刻抹了把眼泪。 急切地拉着我的手。 “念念快走！” 像生怕我反悔。 脚步还有些虚浮。 显然刚才的惊吓和哭泣消耗了他太多精力。
推开通往花园的玻璃门。 微凉的夜风瞬间涌了进来。 带着青草和露水的气息。 吹散了房间里令人窒息的沉闷。 也带来了一丝鲜活的气息。 巨大的庭院沉浸在柔和的月光下。 远处有造型灯发出朦胧的光晕。 虫鸣声此起彼伏。 寂静而空旷。 保镖的身影在远处的树影下若隐若现。
顾霆琛深吸了一口气。 似乎要把胸腔里所有的憋闷都呼出来。 他拉着我。 脚步轻快了一些。 走向花园深处一片相对开阔的草坪。 那里有一架白色的秋千。 和他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单薄。
“念念…坐这里！” 他指着秋千旁边的草坪，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后的满足。 我依言坐下。 草叶微凉，带着露水的湿气。 顾霆琛却没有坐下。 他站在我面前。 低着头。 小手在裤子口袋里摸索着什么。 动作有些笨拙。 像是在掏什么宝贝。
我疑惑地看着他。 月光落在他柔软的发顶。 投下一小片温柔的阴影。 他额角的红肿在夜色下不那么刺眼了。 整个人安静下来。 带着一种少年特有的干净气息。
终于。 他掏出了那个“宝贝”。 紧紧地攥在手心里。 然后。 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在我面前。 缓缓地。 单膝跪了下来！ 动作生涩却无比郑重！ 月光如水。 倾泻在他纤瘦的脊背上。 勾勒出虔诚的轮廓。
我愣住了！ 心脏猛地一跳！ “顾霆琛？” 我下意识地开口，声音带着惊疑。 他抬起头。 月光清晰地映亮了他的脸。 那张褪去了所有总裁光环、只剩下少年真挚的脸颊微微泛红。 眼神亮得惊人。 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专注和紧张。 他摊开一直紧握的手心。 里面赫然躺着一枚…戒指？ 不！ 不是真正的戒指！ 那是用一张极其漂亮、闪烁着七彩细碎光芒的玻璃糖纸。 笨拙却又极其用心地折叠成的！ 小小的戒圈。 在朦胧的月光下。 折射出梦幻般的光晕。 像凝固的彩虹！
“念念…” 顾霆琛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无比专注地。 小心翼翼地拈起那枚小小的纸戒指。 动作轻柔得像对待稀世珍宝。 然后。 他伸出手。 轻轻地。 坚定地。 握住了我的左手！ 他的指尖微凉。 带着细微的汗湿。 却有一种不容拒绝的虔诚。 将我那枚承载着冰冷契约的结婚钻戒推到了一边。 露出了下面光洁的无名指！
我的心跳在那一刻！ 骤然停止！ 血液仿佛凝固！ 又瞬间疯狂奔涌！ 冲撞着耳膜！ 他…他要做什么？！
在如水的月光下。 在寂静的花园里。 在远处保镖无声的注视下。 顾霆琛。 这个心智停留在十八岁的少年。 握着我的手。 将那张闪烁着七彩光芒的糖纸戒指。 笨拙地。 却又无比郑重地。 套上了我的无名指！ 指腹划过皮肤的微凉触感！ 清晰得如同烙印！
“念念…” 他抬起头。 那双盛满了星光的眼睛。 清晰地映着我此刻震惊错愕的面容。 带着全然的依赖和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认真。 每一个字都像鼓槌。 狠狠敲在我的心上： “嫁给我（再次）…好不好？” 他脸颊更红。 带着少年的羞涩。 声音却异常清晰坚定。 “等我长大了（恢复？）…” 他顿了顿。 眼神里充满了对未来最朴素的期盼和承诺。 “赚很多很多钱…” “给你买真的！” “买最大！最亮！最漂亮的！” “只给念念一个人！”
轰！ 世界仿佛在那一刻寂静无声！ 只剩下他那双盛满了月光和期待的眼睛！ 只剩下无名指上那枚轻飘飘、没有任何重量、却无比滚烫的糖纸戒指！ 只剩下那句裹挟着孩童般纯真许诺的“嫁给我好不好”！ 泪水瞬间毫无预兆地冲上眼眶！ 灼热滚烫！ 模糊了视线！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 又酸！ 又涩！ 又胀！ 一股汹涌的、灭顶的酸楚和巨大的悲怆瞬间将我淹没！ 苏念安！ 这份偷来的温情！ 这份沉重的依赖！ 这份纯粹到让人心碎的许诺… 是裹着蜜糖的穿肠毒药！ 是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你知道！ 你明明什么都知道！ 知道他终会醒来！ 知道他会收回一切！ 知道他会用更残忍的方式碾碎你此刻所有的感动和妄想！ 可是… 看着月光下他那双清澈见底、盛满了全然的信任和爱慕的眼睛… 看着他额角和手上的伤… 感受着无名指上那枚承载着他笨拙心意、脆弱得不堪一击的纸戒指… 那道刚刚崩塌的心墙废墟上… 竟不受控制地… 疯狂滋生出名为“不舍”和“沉溺”的藤蔓！ 紧紧缠绕！ 勒得人喘不过气！ 勒得人…心甘情愿地坠落！
我死死咬着下唇。 尝到了铁锈般的腥甜。 才勉强将喉间汹涌的哽咽压下去。 泪水却不受控制地滚落。 砸在草地上。 悄无声息。
我的沉默和泪水让顾霆琛慌了神。 “念念…你怎么哭了？” 他急切地伸出手，用冰凉的指尖慌乱地想擦去我的眼泪，“是不是…是不是戒指不好看？我…我再去捡更漂亮的糖纸！叠更好的！” 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眼神里充满了恐慌和自责。 作势就要起身去翻草丛！
“不是…” 我猛地抓住他的手！ 声音嘶哑破碎！ 带着浓重的哭腔！ “很好看…” 我低下头。 看着无名指上那枚在月光下闪烁的“彩虹”。 声音低得几乎要被风吹散。 “念念…很喜欢…” 每一个字。 都像在凌迟自己的灵魂。
顾霆琛愣了一下。 随即。 巨大的欢喜瞬间点亮了他的脸庞！ 像夜空中骤然绽放的烟花！ 璀璨夺目！ 他猛地扑过来！ 紧紧抱住我的腰！ 将脸深深埋在我的颈窝！ 满足地喟叹： “太好啦！念念喜欢！念念答应我了！” “念念是我的老婆！永远都是！” 那份全然的喜悦和依赖。 沉甸甸地。 滚烫地。 烙印在我冰冷的皮肤上！
我僵硬地抬起手。 指尖颤抖着。 极其缓慢地。 轻轻地拂过他柔软的发顶。 感受着他温热的呼吸拂过颈侧。 带来一阵细微的痒意和酥麻。 月光温柔地笼罩着我们。 虫鸣像是遥远的背景音。 无名指上的糖纸戒指。 在清辉下流转着迷离虚幻的光。 像一个易碎的梦。 而我… 像一个饮鸩止渴的囚徒。 明知是深渊。 却在这一刻… 心甘情愿地闭上了眼。 沉溺在这偷来的、短暂的天光里。 花园深处。 巨大的落地窗后。 厚重的丝绒窗帘缝隙里。 管家陈伯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 如同蛰伏在暗处的毒蛇。 无声地凝视着草坪上这看似温馨的一幕。 冰冷的嘴角。 几不可察地弯起一个细微的、满意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