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刚过,一场夜雨把葆仁堂的青瓦洗得发亮。陈砚之正蹲在药圃边移栽薄荷,林薇在柜台后核对新到的药材清单,爷爷坐在门口的竹椅上,手里转着两颗核桃,看着雨帘发呆。
“砚之,你看这薄荷芽,比去年蹿得快。”林薇扬了扬手里的单子,“张大叔的荨麻疹又犯了,说夜里痒得打滚,让咱们给留两服上次的方子。”
陈砚之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他那是老毛病了,每年惊蛰准犯,跟 clock 似的。”正说着,门帘一挑,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搓着手进来,正是张大叔,脖子上红一片白一片,抓得满是血痕。
“陈医生,林医生,救命啊!”张大叔嗓门洪亮,却带着哭腔,“这疹子比去年更狠,从后腰蔓延到胸口了,涂了止痒膏跟没涂一样,昨夜只眯了俩钟头。”
爷爷放下核桃,眼皮都没抬:“又去河滩钓鱼了?”
张大叔挠着胳膊,嘿嘿笑:“就钓了俩小时,谁知道那风一吹……”
“那河滩的芦苇刚发芽,湿气裹着花粉,可不就对你这过敏体质下手?”爷爷慢悠悠道,“去年让你惊蛰前后别去水边,偏不听。”
林薇拉张大叔到诊疗床:“脱了外套我看看。”张大叔一掀衣服,后背满是大片风团,红得发紫。林薇伸手按了按,风团立刻褪色,手一松又浮起来。“还是急性荨麻疹,风团此起彼伏,属中医‘瘾疹’范畴。”她转头对陈砚之,“脉象呢?”
陈砚之指尖搭在张大叔腕上,片刻道:“浮数脉,舌尖红,苔薄黄。还是风热犯表证,不过这次风团更密,得加重祛风的药量。”
“那还用上次的消风散?”林薇翻着药方本,“上次用了荆芥、防风各 10 克,苦参 12 克,效果不错。”
“得调调,”陈砚之摇头,“他这次疹子更重,说明风邪更盛。荆芥、防风加到 15 克,再加 6 克蝉蜕,这玩意儿轻浮,专祛皮肤里的风。”
张大叔急了:“要不要加西药?我昨儿吃了片氯雷他定,只管了仨小时。”
“中西结合也行,”林薇取了支炉甘石洗剂,“这药你先涂着,比药膏清爽。中药得熬透,这次加 30 克白鲜皮,它跟苦参是绝配,治痒效果翻倍。”
爷爷突然开口:“加 10 克徐长卿,这味药通经活络,对付游走性的痒最管用。去年你婶子荨麻疹,就加了这味,三天就消了。”
陈砚之点头:“对,徐长卿还能止痛,他这抓得厉害,皮肤都破了,正好用上。”
“那煎药呢?”张大叔追问,“还跟去年一样,先泡半小时,大火烧开转小火?”
“没错,”林薇写着药方,“但这次得加个步骤:药汁煎好后,倒出来晾到温乎,加一勺黄酒,帮药力透皮。记得别煮糊,去年你说药汁发黑,就是火太大了。”
张大叔接过药方,又挠起来。陈砚之拍开他的手:“别抓!越抓越肿,用冷毛巾敷,每次敷五分钟,能镇住痒。”
“那我这饮食呢?”
“忌嘴比药方还重要,”爷爷敲了敲竹椅扶手,“牛羊肉、香椿芽都别碰,尤其河里的鱼虾,碰一口就等着加重吧。”
张大叔连连应着,抓药去了。林薇看着他的背影笑:“每年都得念叨一遍,跟背书似的。”
陈砚之移栽完最后一株薄荷:“这就是‘治未病’啊。明年惊蛰前,得提前给他备上防风茶,让他泡水喝,兴许能躲过去。”
爷爷哼了一声:“他那性子,不撞南墙不回头。去年我就晒了艾草让他挂门口,转头就给忘了。”
正说着,一个穿校服的姑娘扶着个老太太进来,老太太脸色苍白,捂着心口咳嗽,痰声呼噜呼噜的。
“陈医生,我奶奶早上起来就喘,痰卡在嗓子里出不来。”姑娘急得眼眶红,“社区医院说可能是哮喘,让来大医院。”
林薇赶紧拿听诊器,刚放到老太太后背,就皱起眉:“满肺的哮鸣音,跟拉风箱似的。”
陈砚之摸了摸老太太的脉:“脉滑数,舌苔黄腻,痰是黄稠的吧?”
姑娘点头:“是啊,我看她吐的痰跟脓似的。”
“热哮,”陈砚之肯定道,“用定喘汤加减。麻黄 6 克,宣肺平喘,但得蜜炙,免得太燥;白果 10 克,敛肺定喘,跟麻黄一散一收,正好。”
林薇补充:“再加 15 克鱼腥草,清肺热,对付黄痰最灵。老太太这痰堵得厉害,得加 3 克礞石,坠痰下气,比莱菔子劲儿大。”
爷爷这时站起身,走到老太太面前,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没发烧,还好。去,把那罐竹沥水拿来,给老太太灌两勺,先把痰化开点。”
姑娘接过林薇递来的竹沥水,喂老太太喝下。不过五分钟,老太太咳了几声,吐出一大口黄痰,呼吸明显顺畅了些。
“这竹沥水比西药化痰快,”姑娘惊喜道,“刚才在社区医院吸了雾化,都没这效果。”
“那是自然,”爷爷得意道,“这是去年秋天收的鲜竹沥,埋在地下发酵了仨月,药性纯着呢。”
陈砚之已经开好方子:“这药得煎两遍,第一遍大火烧开,小火煎 20 分钟;第二遍加水少点,煎 15 分钟就行,两次药汁混一块,分三次喝。”他递给姑娘,“老太太这情况,明天再来复诊,要是痰变白了,就得换方子。”
姑娘千恩万谢地扶着老太太走了。雨还在下,药圃里的薄荷芽上挂着水珠,陈砚之望着它们,对林薇说:“惊蛰的雨,好就好在能醒药,你闻,空气里都是药香。”
林薇深吸一口气,笑了:“可不是嘛,连方子都带着雨气,比去年灵。”
爷爷又转起了核桃,竹椅吱呀作响,像是在应和这春雨里的忙碌。葆仁堂的药香混着雨味,在屋里慢慢淌,把每个角落都润得软软的,妥帖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