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之背着竹篓走在后山的小路上,林薇跟在他身后,白球鞋踩过枯黄的草叶,发出“沙沙”的响。晨光透过松针的缝隙漏下来,在地上织成张晃眼的网,她时不时弯腰捡起颗圆滚滚的野栗子,往竹篓里丢:“这个能炒着吃,上次科室团建烤栗子,糊得像炭球,还是你爷烤的好吃。”
“爷说烤栗子得用粗沙,埋在火堆里焖,火大了就糊。”陈砚之拨开挡路的荆棘,“紫花地丁长在阴坡,老李说顺着这条沟走,能看见成片的。”他回头看她,她的发梢沾着片松针,像别了根小绿簪。
“你慢点,”林薇拽住他的衣角,“这坡滑,上次王护士来采药,摔得膝盖青了块,贴了半个月膏药。”她往他竹篓里看,里面除了空药盒,还有个小布包,“这里面是啥?鼓鼓囊囊的。”
“爷给的硫磺粉,”陈砚之拍了拍布包,“防蛇的。昨儿下过雨,山里潮,蛇爱出来。”
林薇的脸白了白:“你早说啊!我最怕那玩意儿了!”她往他身边凑了凑,几乎踩着他的脚印走,“上次在医院急诊,收过个被蛇咬的山民,伤口肿得像馒头,现在想起来还发怵。”
“别怕,有我呢。”陈砚之把竹篓往肩上提了提,“这山里的蛇大多是草蛇,没毒,听见动静就跑。”他捡起根粗壮的树枝递给她,“拿着,碰见了就晃两下,能吓走。”
林薇捏着树枝的手有点抖,指尖却悄悄勾了勾他的袖口:“那你别走太快,我跟不上。”
陈砚之的脚步果然慢了,说话的声音也放软了:“你看路边这丛蕨菜,嫩不?回去让爷给你炒腊肉,他最会做这个。”
“真的?”林薇的眼睛亮了,“上次吃李婶炒的,有点涩,你爷做的不涩吗?”
“爷说蕨菜得先焯水,加碱面泡半天,涩味就去了。”他突然停下脚步,往坡下指,“你看,那是不是紫花地丁?”
阴坡的草丛里,果然开着片淡紫色的小花,花瓣薄得像层纸,花心黄灿灿的,星星点点铺了半坡。林薇甩开树枝就往下跑,白大褂的下摆扫过花丛,惊起只蓝翅膀的蝴蝶。“真的是!”她蹲下去,小心翼翼地拨开叶片,“根须好干净,比药房买的新鲜多了。”
陈砚之跟过去,看着她用小铲子轻轻挖起一株,连土带根放进竹篓里的空盒:“这玩意儿能治冻疮?”
“嗯,”林薇的鼻尖快碰到花瓣了,“我爷的医案里写着,紫花地丁加艾叶煮水,趁热泡手脚,比冻疮膏管用。你爷不是每年冬天脚都冻裂吗?咱多采点,回去阴干了给他泡。”她抬头笑,睫毛上沾着点泥土,像只刚从土里钻出来的小田鼠。
陈砚之蹲在她旁边,帮着把杂草拔掉:“你咋啥都替他想着?”
“你爷对我好啊。”林薇把挖好的地丁摆整齐,“上次我感冒,他熬的姜汤里加了葱白和豆豉,喝了两回就好了,比医院开的感冒药见效快。”她数着竹篓里的地丁,“够了够了,这些能泡好几次了。对了,你爷的薄荷酒埋在哪儿了?老李说你家后山有棵老石榴树。”
“在石榴树底下,”陈砚之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土,“爷说埋在树根东北面,接地气,酒气跑不了。”
往石榴树走的路上,林薇突然指着远处的山楂树喊:“快看!那树上有山楂!红得像小灯笼!”她拎着竹篓就往那边跑,树枝上的尖刺刮破了白大褂的袖口,露出块淡粉色的里子。
“小心刺!”陈砚之追过去时,她已经摘了满满一把,正往嘴里塞,酸得眯起眼睛,眉头皱成个小疙瘩。“傻不傻?没洗就吃。”他掏出水壶递过去,“漱漱口,酸倒牙了咋整。”
林薇接过水壶猛灌两口,舌尖还泛着酸:“谁知道这么酸!上次在超市买的糖葫芦,甜丝丝的。”她把剩下的山楂往竹篓里丢,“回去让爷给我熬山楂酱,放多点糖。”
“你就知道吃。”陈砚之帮她摘掉粘在头发上的山楂叶,指尖擦过她的耳廓,像碰着块温玉。
林薇的耳朵红了,转身往石榴树走:“快去找薄荷酒,不然太阳大了,回去该热了。”
老石榴树的树干得两人合抱,树皮皴裂得像爷手上的皱纹,枝头还挂着几个干瘪的石榴,是去年没摘净的。陈砚之蹲在树根东北面,用树枝扒开浮土,露出个黑陶酒坛,坛口封着红布,上面还压着块青石板。
“找到了。”他搬开石板,红布上的结已经被岁月泡得发脆,轻轻一扯就开了。一股清冽的酒香混着薄荷的凉,瞬间漫开来,林薇凑过来闻了闻,眼睛直发亮:“好香!比我爷泡的枸杞酒好闻多了!”
“这是五年的陈酒,”陈砚之把坛子往竹篓里放,“爷说薄荷得用头茬的,酒得选高粱酿的,泡足三年才能开封,越陈越绵。”他突然想起什么,“你说的那个老医生,能喝酒不?这酒度数不低。”
“能喝,”林薇笑得促狭,“他上次跟院长喝酒,喝了半斤白的还没醉,说‘行医的人,得有点酒量,不然镇不住药气’。”她帮着把土填回去,“回去我再加把陈皮,按你爷说的方子泡,保准比药房的润喉酒管用。”
往回走时,竹篓沉了不少,紫花地丁的淡香混着酒香,在风里飘出老远。林薇拎着串野栗子,边走边数:“回去分李婶一把,张婶一把,王强媳妇上次给我送的腌辣椒,得还礼。”
“你倒会做人。”陈砚之帮她提着竹篓的带子,“昨儿张婶还跟我说,你给她孙子做的护脐贴,比医院买的好用,孩子夜里不闹肚子了。”
“那是我加了点丁香粉,”林薇得意地扬下巴,“我爷的医案里写的,‘丁香温胃,贴脐治夜啼’,试过才知道真管用。”她突然停下脚步,指着路边的野菊丛,“你看那只蝴蝶,蓝得像块宝石!”
陈砚之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蝴蝶正停在朵野菊上,翅膀开合间,闪着金属般的光。他悄悄走过去,想帮她捉来,蝴蝶却“呼”地飞走了,落在她的肩头。林薇吓得屏住呼吸,蝴蝶却不怕人,翅膀蹭了蹭她的白大褂,才慢悠悠地飞向远处的花海。
“飞走了。”她松了口气,却有点怅然,“刚才离得那么近,好像能数清它翅膀上的花纹。”
“下次再来找,”陈砚之捡起片掉落的蓝翅膀鳞片,放在她手心里,“你看,它留下这个了。”鳞片在阳光下闪着微光,像颗碎掉的星星。
林薇捏着鳞片,突然笑了:“陈砚之,你说咱老来的时候,会不会也像你爷他们一样,天天往山里跑,采采药,烤烤栗子?”
陈砚之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他看着她被阳光晒得发红的脸颊,认真地说:“会。到时候我给你编个更大的竹篓,装你捡的野栗子和野菊。”
林薇的脸更红了,转身快步往前走,声音却带着笑:“谁要你编竹篓!我自己会买!”
陈砚之看着她的背影,竹篓里的紫花地丁轻轻晃,酒香和花香缠在一起,像首没唱完的歌。他突然觉得,这后山的路再长,只要身边有她,就永远走不腻——就像这紫花地丁,看着不起眼,却在阴坡的角落里,开得热热闹闹,把日子都染成了淡紫色的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