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之捏着那罐护手霜站在院里,夜风卷着艾草的味道扑过来,罐身上林薇留下的指纹被月光照得隐隐发亮。他低头拧开盖子,淡黄色的膏体上还留着她用小勺刮过的痕迹,边缘沾着点碎薄荷叶,像撒了把星星。
“傻站着干啥?”爷从屋里出来,烟杆在石桌上磕了磕,“林丫头走前说,这护手霜得搁凉台上晾一夜,不然容易起疙瘩。”
陈砚之赶紧应着:“哎,这就去。”他捧着罐子往凉台走,经过灶房时,瞥见案板上还放着林薇没收拾的蜂蜡碎屑,亮晶晶的像碎金子。
“对了,”爷跟过来,烟杆指着院墙根,“张屠户刚才又来敲门,说他儿子在城里感冒了,让你把那瓶薄荷露给他送去。你顺便问问林丫头,她上次说的那个止咳糖浆,城里药店能不能买到。”
“知道了。”陈砚之把护手霜放在凉台的竹架上,又回头拿了瓶薄荷露——是林薇下午刚配的,说比普通的多放了层蜂蜜,孩子爱喝。
刚走到巷口,就见张屠户家的灯还亮着,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张婶的大嗓门:“让你少喝点,偏不听!儿子感冒了你倒好,喝得脸红脖子粗的!”
“我这不是愁得慌嘛,”张屠户的声音带着酒气,“小伟长这么大没离开过家,这一感冒,我总怕他在那边没人照应。”
陈砚之推开门:“张叔,薄荷露给您带来了。”
张屠户猛地回头,眼睛红红的:“砚之来了!快坐快坐,你张婶刚煮了姜汤,趁热喝点!”
张婶端着碗姜汤出来,看见陈砚之就笑:“正好,你帮我劝劝他,别瞎琢磨了。孩子都上大学了,感冒算啥大事?”她把姜汤往陈砚之手里塞,“林丫头给的方子就是管用,上回我咳嗽,喝了她配的枇杷膏,两天就好了。”
陈砚之喝了口姜汤,辣得舌尖发麻:“林医生说,这薄荷露里加了点梨汁,孩子喝着不辣。她还说,止咳糖浆在市医院对面的药房能买到,牌子叫‘清润’,让您记着买无糖的,小伟不爱吃甜的。”
“哎哎,记住了!”张屠户赶紧摸出个皱巴巴的烟盒,在里面找笔,“你再说一遍,啥牌子?我记下来。”
“清润,清水的清,滋润的润。”陈砚之看着他在烟盒纸上歪歪扭扭地写字,突然想起林薇下午写药方的样子——她总爱用支银色的钢笔,笔尖很细,写字时会轻轻咬着下唇。
“对了,”张婶凑过来,压低声音,“林丫头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啊?下午她来买肉,特意让我给你留块带筋的,说你最近总熬夜抓药,得补补。”
陈砚之的脸腾地红了,赶紧摆手:“张婶您别瞎说,我们就是同事……”
“啥同事啊,”张屠户把笔一扔,酒劲上来了,“我瞅她看你的眼神,跟我当年看你张婶似的,黏糊糊的!”
“喝你的酒吧!”张婶拍了他一下,又转向陈砚之,“别听他胡咧咧。不过林丫头是个好姑娘,你可得抓紧点,上次王村的李医生来借药箱,还打听她呢。”
陈砚之心里咯噔一下,手里的姜汤都不烫了。他含糊着应付两句,放下薄荷露就往外走,晚风一吹,脸颊更烫了。
路过林薇刚才等公交的站台,地上还留着个浅浅的脚印,旁边有块橘子味的糖纸,被风吹得打旋。他赶紧捡起来揣进兜里,糖纸上还沾着点糖渣子,拈起来尝了尝,甜丝丝的。
回到家,爷还在院里抽烟,见他回来就问:“张屠户没再念叨?”
“没,就问了糖浆的事。”陈砚之走到凉台,护手霜已经凉透了,膏体硬挺挺的,像块淡黄色的玉。他小心地把罐子收进药箱,刚要合上,发现箱底有个小纸包,是林薇早上塞给他的,说“给你润嗓子的”。
拆开一看,是几块橘子糖,糖纸皱巴巴的,其中一块化了点,黏在纸上。他想起她当时说:“这个是我妈做的,有点粘牙,你别嫌弃。”
“发啥呆呢?”爷走过来,烟杆敲了敲药箱,“明天早上去后山采薄荷,林丫头说新冒的嫩芽最管用,让你多采点。”
“嗯。”陈砚之把糖纸叠好放进兜里,“她……她明天还来吗?”
“说是来整理药材台账,”爷笑了,“你小子,是不是盼着她来?”
陈砚之没吭声,转身往厨房走,锅里的姜汤还温着,他舀了一勺慢慢喝,辣劲过去后,舌尖竟泛起点甜——像刚才尝到的糖渣子,又像林薇看他时,眼里藏不住的笑意。
第二天一早,陈砚之背着竹篓去后山。晨露打湿了裤脚,薄荷的清香混着泥土味扑面而来,新冒的嫩芽绿油油的,掐起来脆生生的。他专挑那种带着小绒毛的,林薇说这种含油量最高。
刚采了半篓,就听见山下有人喊:“陈砚之!”
他抬头一看,林薇背着个帆布包站在路口,头发扎成个马尾,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飘起来。“你咋来了?”他赶紧往下跑,竹篓撞得后背咚咚响。
“台账钥匙落你这儿了,”林薇举起手里的铜钥匙,“顺便来帮你采薄荷啊,你看你采的,是不是老把根须也拔下来了?”她走过来,从他篓里拿出一棵,“这个根须得留着,晒干了能治脚气。”
陈砚之脸一红:“我忘了……”
“笨死了。”林薇笑着夺过他的小镰刀,“看我的,要这样贴着地皮割,既不损伤根须,又能多采点嫩芽。”她的手指纤细,握着镰刀却很稳,割下来的薄荷整整齐齐的,像小士兵。
陈砚之蹲在旁边看,她的马尾辫随着动作一甩一甩的,发梢沾着点草屑。“你早饭吃了吗?”他突然问。
“没呢,”林薇头也不抬,“来的路上买了个烧饼,太干了,等会儿回去泡点薄荷水喝。”
“我家灶上有粥,”陈砚之赶紧说,“是绿豆粥,放了点冰糖,你肯定爱喝。”
林薇割薄荷的手顿了顿,抬起头笑:“真的?那我可就不客气了。”阳光落在她睫毛上,像镀了层金。
回到家,爷已经把粥盛好了,还卧了两个荷包蛋。林薇捧着碗吸溜着,含糊地说:“你爷熬粥真好吃,比食堂的强多了。”
“喜欢就多喝点,”爷坐在旁边抽烟,“让砚之再给你盛一碗。”
陈砚之刚要起身,林薇赶紧摆手:“不用不用,我饱了。对了,昨天的护手霜晾好了吗?我想看看成没成。”
“在凉台呢,我去拿。”陈砚之跑过去,把罐子取来。林薇接过去,打开盖闻了闻,满意地点头:“成了!你试试?”
陈砚之伸出手,她挖了点膏体抹在他手背上,轻轻揉开。薄荷的清凉混着蜂蜡的温润,顺着皮肤往心里钻。“是不是比城里买的好用?”她仰着脸问,眼里闪着期待。
“嗯,”陈砚之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比啥都好用。”
林薇的脸突然红了,赶紧低下头收拾碗筷:“我去洗碗!”转身时,帆布包上挂着的小铃铛叮当作响,像在替她说话。
爷看着陈砚之的手背,又看看林薇的背影,嘴角的笑意藏不住。他磕了磕烟杆:“这护手霜啊,得常抹才管用。”
陈砚之没说话,只是把手背凑到鼻尖闻了闻,薄荷的清香里,好像还混着点橘子糖的甜味——是昨天捡的糖渣子沾在手上了?他偷偷笑了,觉得这味道,比任何药材都让人安心。
林薇在厨房洗碗,听见爷和陈砚之说话,嘴角忍不住往上翘,水流哗哗的,也盖不住她哼的小调。窗台上的薄荷被风吹得晃,像是在跟着打节拍。她摸了摸兜里的糖纸,里面还剩两块橘子糖,是特意留给他的。等会儿得想个办法,塞给他才行。
院里的竹架上,晒着新采的薄荷,绿油油的一片。陈砚之看着林薇在厨房忙碌的身影,突然觉得,这日子就像罐子里的护手霜,刚开始有点稠,慢慢揉开了,全是清清凉凉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