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寒时节,天寒地冻。葆仁堂的炭火盆几乎就没熄过,通红的炭火映着祖父的脸,把那些深刻的皱纹都熨帖得柔和了些。陈砚之正在抄写药方,是给那位干燥综合征的姑娘调的方子,祖父说她的内热减轻了些,要减少苦寒药的用量,多加些健脾的药材。
“脾是后天之本,气血生化之源。”祖父一边烤着山药,一边说,“她之前用了不少清热的药,难免伤了脾胃,现在得把脾胃补起来,才能更好地生成津液。就像一口井,光往外抽水不行,还得有源头活水。”
陈砚之点点头,笔尖在纸上划过,留下工整的字迹。他想起自己刚学抄方时,总把药材的名字写错,剂量也记不准,祖父没少批评他。现在好了,抄得多了,很多常用的药方都能背下来了,写起来也得心应手。
“抄方不是简单的复制,得边抄边想。”祖父把烤好的山药递给陈砚之,“想想这味药为什么用,那味药为什么不用,剂量是多了还是少了。这样抄下去,才能把别人的经验变成自己的。”
陈砚之咬了一口山药,粉糯香甜。他知道祖父说的是对的,就像那位干燥综合征的姑娘,一开始他只想着滋阴清热,却没考虑到脾胃的问题,还是祖父提醒了他。中医的辨证就是这样,一环扣一环,不能有丝毫马虎。
上午来了位病人,是个五十多岁的妇女,说自己最近总是胃痛,尤其是空腹的时候,疼得更厉害,吃点东西能缓解些。她的脸色蜡黄,眼角的皱纹里带着倦意。
陈砚之给她把脉,脉象弦细,像一根绷紧的线。他又看了看她的舌苔,舌质淡红,苔薄白。“您这是十二指肠溃疡,中医叫‘胃脘痛’,是肝气犯胃引起的。”陈砚之说,想起医案里的类似病例,“我给您开个柴胡疏肝散加减吧。”
妇女点点头,又叹了口气:“医生,我这病跟我那不争气的儿子有关。他都三十多了,还不务正业,天天跟一群狐朋狗友鬼混,我一想起他就生气,气的胃痛。”
祖父在一旁听着,这时开口道:“姑娘,别太生气了。气大伤肝,肝伤了就会影响胃,这叫‘肝木乘脾土’。你这病,不光要吃药,还得调畅情志,少生气。”他转头对陈砚之,“加些合欢皮、远志,解郁安神的,帮助她缓解情绪。”
陈砚之赶紧在药方上添了两味药,心里有些触动。很多疾病都和情绪有关,所谓“怒伤肝”“喜伤心”“思伤脾”,说的就是这个道理。中医的“整体观念”,不仅包括身体的整体,还包括身体和情绪的关系,这是西医很难兼顾的。
妇女拿着药方,嘴里还在念叨着儿子的不是,慢慢走了出去。陈砚之看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医生有时候更像一个倾听者,耐心听病人诉说,不仅能了解病情,还能缓解他们的情绪,这本身也是一种治疗。
中午吃饭的时候,祖母做了一锅羊肉汤,说小寒喝羊肉汤能御寒保暖。“你爷爷年轻的时候,冬天经常走村串户给人看病,回来冻得浑身发抖,我就给他炖一锅羊肉汤,喝下去暖暖身子。”祖母笑着说,“那时候条件不好,羊肉都是稀罕物,只有过节才能吃上。”
陈砚之喝着羊肉汤,暖流从胃里一直蔓延到全身。他想起祖父说过的话,中医的很多养生方法,都和节气有关,什么时候该吃什么,该做什么,都有讲究。这是古人在长期的生活实践中总结出来的智慧,值得我们好好继承和发扬。
下午,陈砚之整理太奶奶的医案时,发现了一张治疗痛经的方子,上面写着:“经前腹痛,血色紫暗,有血块,此为气滞血瘀。用当归、川芎、桃仁、红花……活血化瘀,理气止痛。”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女子以肝为先天,疏肝理气尤为重要,可加香附、郁金。”
陈砚之看着这行小字,忽然想起了上午那位胃痛的妇女。太奶奶的思路和祖父不谋而合,都强调了疏肝理气的重要性。他忽然明白,中医的传承,不仅仅是药方的传递,更是思维方式的延续。一代代医者,在实践中不断完善和丰富着中医的理论和方法,让它能更好地为百姓服务。
傍晚关店时,陈砚之站在门口,看着巷子里的路灯亮了起来,昏黄的灯光在雪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他想起那位干燥综合征的姑娘,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想起那位胃痛的妇女,不知道她的儿子有没有变好;想起那位独居的老人,不知道他的咳嗽有没有彻底好。
这些念头像一根根丝线,缠绕在他的心上,让他觉得温暖而踏实。他知道,这就是医生的责任,不仅要治好病人的身体,还要牵挂他们的生活。这份牵挂,让他觉得自己的工作充满了意义。
祖父走了出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没什么,就是在想那些病人。”陈砚之说。
祖父笑了笑:“别想太多,尽人事,听天命就好。我们能做的,就是用心去治,用心去关怀。”他抬头看了看天,“雪停了,明天应该是个好天气。”
陈砚之点点头,和祖父一起关上门。诊室里的炭火盆还在燃烧着,药香和炭火的气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的味道,那是葆仁堂的味道,是传承的味道。
他知道,只要这炉火还在燃烧,这药香还在弥漫,葆仁堂就会一直在这里,为百姓解除病痛,传承中医的智慧。而他,会像祖父和太爷爷那样,守着这炉火,守着这药方,守着这份传承,一直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