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迁区事件后的校园，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进入了一种奇异的平静期。
走廊里少了往日的喧哗打闹，教室里多了几分埋头苦读的沙沙声。
就连课间十分钟，大部分学生也都趴在桌上小憩，或是抓紧时间翻看笔记。中考倒计时的数字一天天变小，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压得人喘不过气。
申然、尚翔、曹凯三人组彻底从校园的“风光”榜上除名，沦为了学生们窃窃私语中的笑柄和老师们重点“关照”的对象。
他们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往日横行霸道的姿态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卑微的躲闪。
那天数学课，李老师点名申然回答一个基础函数问题。他慌慌张张地站起来，嘴唇哆嗦了半天，愣是没憋出一个字。
教室里静得可怕，所有人都盯着他，那目光里没有过去的恐惧，只有毫不掩饰的轻视和些许快意。他终于含糊地说了个错误答案，声音小得像蚊子叫。
李老师没像往常那样呵斥，只是淡淡说了句“课后多看看书”，那语气里的失望比骂一顿还让人难受。
无论在走廊、操场还是食堂，只要视线里出现张晨风或者他小团体里的任何一员，他们都会下意识地缩起脖子，眼神仓皇地避开，仿佛多看一眼都会引来灾祸。
有一次在食堂，张晨风端着餐盘找座位，恰好只有申然对面空着。张晨风还没说什么，申然就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站起来，餐盘都没拿就慌不择路地挤开人群跑了，留下一碗没动几口的麻辣烫慢慢变凉。那种深入骨髓的畏惧，比任何言语警告都来得有效。
冯雨更是彻底沉寂了下去，像一朵迅速枯萎的花。
她收起了所有精心练习过的、楚楚可怜的表情，变得沉默寡言，独来独往。漂亮的马尾辫似乎也失去了往日的光泽，总是微微低着头，尽可能地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她不再和那群小姐妹凑在一起叽叽喳喳，而是总是一个人坐在教室角落，或者独自趴在走廊栏杆上发呆。
偶尔不得不与张晨风有视线接触，她会像受惊的麻雀般猛地弹开，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有次大课间，张晨风在楼梯转角差点和她撞个满怀，她竟然吓得后退两步，后背重重撞在墙上，然后头也不回地冲下楼，连掉在地上的英语书都忘了捡。
张晨风那天天台上的话和那段录音，成了她挥之不去的梦魇，日夜拷问着她的虚荣和伪装。
外部威胁的暂时解除，让张晨风终于能稍稍喘息，将更多精力投入到学业和那愈发复杂的情感关系中。
中考的压力像不断上涨的潮水，淹没着每一个初三学生。教室里弥漫着风油精和咖啡混合的提神气味，每个人的课桌上都垒起了高高的习题册和试卷墙。
然而，就在这片压抑得几乎令人窒息的气氛中，新的涟漪却不期而至。
一个周六的下午，阳光透过百叶窗，在铺满草稿纸的书桌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斑。张晨风应钟栎瑶的请求，去她家帮她讲解一套难度颇高的数学竞赛模拟题。
钟栎瑶的文科突出，作文经常被当成范文打印全年级传阅，但理科，尤其是数学，一直是她的软肋。
安静的房间里只有张晨风清晰平和的讲解声和钟栎瑶偶尔恍然大悟的轻哼。她托着腮，眉头微蹙，听得极其认真，不时用铅笔在演算纸上记下关键步骤。
“所以这里辅助线不是做在Ac上，而是应该连接bd，构造这个等边三角形，你看，这样角度关系就全都出来了……”张晨风用铅笔轻轻点着图形。
“啊！原来是这样！”钟栎瑶眼睛一亮，脸上绽放出豁然开朗的笑容，“风哥你真厉害，我们老师讲的时候我就没听懂，你一说我就明白了！”
就在这时，门铃清脆地响了起来。
钟栎瑶有些意外地起身：“这个点会是谁啊？”她小跑着去开门。
门一开，还没见人，就先听到一个清脆利落的声音：“瑶瑶！惊喜不？我妈做了你最爱吃的酒酿圆子，让我给你送……咦？你有客人？”
一个同样穿着校服、扎着利落高马尾的女生侧身挤了进来。她眼睛大而明亮，像含着两颗黑葡萄，眼神灵动，一进门就好奇地落在张晨风身上，嘴角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和探究。她手里还拎着一个保温桶。
“秦敏！你怎么来了？”钟栎瑶有些惊讶，随即脸微微一红。
叫秦敏的女生把保温桶塞到钟栎瑶手里，目光却一直没离开张晨风，笑着打趣：“哟，怪不得周末约你逛街都说要学习，原来是藏了个私人教练在家啊。
瑶瑶，这就是你天天挂在嘴边的那个无所不能的学霸小老师张晨风？”
“秦敏！你瞎说什么呢！”钟栎瑶的脸更红了，有些慌乱地偷偷瞥了张晨风一眼，赶紧解释，“风哥，你别听她胡说。这是我最好的闺蜜，秦敏，七班的。”
秦敏？张晨风心中一动。前世模糊的记忆碎片悄然拼接——这个女孩似乎总是安静地站在钟栎瑶身边，笑容爽朗，性格外向。
直到很多年后的一次同学聚会，他才从别人零星的谈论中隐约得知，这个女孩在初中时代似乎也曾对他有过一丝朦胧的好感，只是藏得很深，从未表露。
毕业后她就随家人工作调动去了南方沿海城市，从此杳无音信，再无联系。
印象里，她后来似乎过得不错，但具体细节早已淹没在时间的洪流里。
“你好，张晨风，久仰大名哦！我可是听瑶瑶念叨你耳朵都快起茧子了！”秦敏落落大方地走上前，伸出手，眼神大胆而直接，带着一种这个年龄女生少有的爽利。
“你好。”张晨风与她轻轻一握，她的手温暖而干燥，一触即分。
他感觉这个女孩的性格确实鲜明，和钟栎瑶的柔美温婉、郭晓雯的率真莽撞、苏晚晴的清冷疏离都不同，她更像一团活泼跳跃的火焰，带着扑面而来的热力。
秦敏一点也不见外，自来熟地拉过一把椅子坐在书桌旁，自然地加入了他们的学习小组。
她打开保温桶，里面香甜的气息立刻飘散出来。“来来来，学习辛苦了，先补充点能量。我妈手艺可好了。”
她虽对复杂的数学题没太多耐心，听了一会儿就开始眼神放空，用手指卷着自己的马尾梢玩，但她很会调节气氛，俏皮话和学校里最新的八卦信手拈来，总能恰到好处地逗笑有些紧张的钟栎瑶，也让持续讲解了一个多小时的张晨风感到一阵轻松的愉悦。
“你们听说了吗？一班那个谁给隔壁职高的校花写情书，结果人家男朋友找上门了，差点在校门口打起来……”
“还有还有，生物老师好像怀孕了，说不定我们中考完就能吃到喜糖哦！”
她说话语速稍快，声音清脆，像珠子落在玉盘里，让整个房间的氛围都活络了起来。
那天之后，秦敏出现在张晨风身边的频率开始莫名地高了起来。她的靠近方式巧妙而自然，几乎不给人刻意的感觉。
周一中午，张晨风刚从语文办公室抱着一摞作文本出来，就在走廊拐角“恰好”碰到了秦敏。
“呀！学霸同志，辛苦了辛苦了！”她笑嘻嘻地迎上来，极其自然地伸手接过去大半摞，“正好顺路，帮你分担点，给三班送过去是吧？”
她抱着本子走在旁边，嘴里不停说着七班刚发生的趣事，笑声引得路过的同学纷纷侧目。
周三体育课自由活动，张晨风和宋峰、李壮刚打完篮球，满头大汗地坐在场边休息。
秦敏又“偶遇”了，手里拿着几瓶冰镇脉动。
“嘿，几位壮士，补充点水分！”她先把一瓶递给离她最近的李壮，然后看似随意地把另一瓶递到张晨风面前，眼睛笑成一弯月牙，“学霸，表现不错啊，刚才那个三分我看见了。”
李壮拧开盖子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口，抹抹嘴：“谢了啊秦敏！够意思！”
宋峰接过水，只是淡淡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周五的图书馆，张晨风正埋头整理物理笔记，一股淡淡的、类似柑橘的洗发水味道飘近。
一抬头，秦敏正俯身看着他面前的笔记，发梢几乎要扫到他的脸颊。
“大学霸，借笔记抄抄呗？”她压低声音，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光，“下周物理要测验了，我心里一点底都没有。拜托拜托，救救孩子吧！”
她靠得有点近，张晨风甚至能数清她又长又密的睫毛。他不动声色地往后靠了靠，把笔记推了过去。
对于秦敏的频频出现，张晨风小圈子里的人反应各异。
李壮对她印象最好，咧着嘴评价：“这妹子真不赖！一点都不扭捏，大方，够意思！比那些说话声音蚊子叫、动不动就脸红的强多了！”他说这话时，完全没注意到旁边路过的郭晓雯狠狠瞪了他一眼。
宋峰则微微皱眉头，在他看来，一切打扰张晨风学习、分散其备考精力的事情都需要警惕。他私下对张晨风说：“风哥，中考没多少天了。”言下之意，不言自明。
郭晓雯的警报再次被拉响，而且这次响得比之前任何一次都都急。
她看着秦敏几乎能黏在张晨风身边的架势，气得牙痒痒，私下里跟苏晚晴嘀咕：“那个七班的秦敏怎么回事啊？天天‘风哥’、‘学霸’的叫，她跟自己班没男生吗？一看就目的不纯！”
苏晚晴的反应则最难以捉摸。她只是在某次秦敏笑着拍张晨风胳膊跟他说话时，投去淡淡的一瞥，眼神平静无波，看不出任何情绪，随后便低下头继续看她的书，仿佛一切与她无关。
张晨风自己对秦敏的观感则有些复杂。他并不讨厌她，甚至有些欣赏她的阳光开朗和那种充满活力的气息。
和她相处确实轻松愉快，能驱散重压备考下积攒在心头的阴霾。秦敏就像一阵毫无负担的风，吹过来，只让人感到凉爽畅快。
但他并非真正懵懂的少年，几十年的阅历让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秦敏那看似“哥们儿”般的爽朗亲近背后，隐藏着别样的关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好感。
这让他本已因钟栎瑶、郭晓雯、苏晚晴而错综复杂的情感线，变得更加扑朔迷离，像一团被猫玩过的毛线，找不到头绪。
放学路上，他推着自行车，看着天边被夕阳染红的云霞，一个大胆又荒谬的念头不受控制地闪过脑海：“这一世…许多事情似乎都因我的改变而改变了…难道秦敏的出现，以及她这不同前世的态度，也是其中之一？难道她真的……”
这个念头让他心跳没来由地加速了一瞬，但随即而来的便是更深的荒谬感和一阵明显的头疼。
中考的重压尚未解除，情感的小舟却已在暗流涌动的湖面上左冲右突，新的涟漪已悄然荡开，下一步会被推向何方，他全然无法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