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场没有尽头的灰雾。
苏清叶觉得自己像块被扔进滚筒洗衣机的抹布，意识在失重感里浮浮沉沉。
周围没有那个堆满物资的熟悉货架，也没有囤积的几十吨大米，只有漫无边际的灰。
第八节点的爆炸冲击波撞上胸口的那一瞬，她确实以为自己死透了。
那种骨骼错位、内脏挤压的剧痛是真实的。
但现在的感觉不对劲。
这里没有地狱的硫磺味，也没有天堂的光，反倒有一股子……奶粉味？
不对，还有血腥气，很浓的铁锈味。
身体很沉，像灌了铅，但确确实实有一种被人“兜”住的触感。
颠簸，剧烈的颠簸。
脸颊贴在一块粗糙的布料上，那是特种战术背心的磨砂质感。
如果不算那个正顶着她颧骨、冰得硌人的金属拉链头，这个“人肉床垫”其实还算稳当。
隔着这层布料，传导过来的是烫人的体温，还有如同擂鼓般的心跳声。
咚、咚、咚。
太快了。起码一百四，甚至一百五。这人心率失衡了。
“……放开。”
声音像是隔着水膜传来的，有些闷，但那种低沉的共鸣感顺着苏清叶贴着的胸膛直接震进耳膜。
是陆超。
这男人平时说话四平八稳，现在的嗓音却像是吞了两斤沙砾，哑得带刺。
苏清叶试图睁眼，眼皮却像是被502胶水黏住。
她只能被迫在黑暗里听音辨位。
这感觉很糟糕，像是个被封在水泥柱子里的旁观者。
风声很大，呼啸着往耳朵里灌。
脚踩在碎雪和废墟瓦砾上的声音尤其刺耳，咔嚓，咔嚓，每一下都透着那个抱着她的人正在用蛮力赶路。
“陆超，你冷静点！”
另一个声音横插进来，带着急促的喘息。
这声音有点熟，透着股常年待在恒温办公室里的虚浮，是周沉。
脚步声猛地停了。
苏清叶感觉到抱着自己的那双手臂瞬间收紧，勒得她肋骨生疼。
也就是她现在动不了，否则非得给这蛮牛来一记肘击。
“让开。”陆超的声音没起伏，也没情绪，干脆得像是在下达射击指令。
“根据‘净化序列’第三条款，”周沉的声音在风里发抖，不知道是冻的还是吓的，“第八节点刚才发生了能量坍塌，苏小姐处于暴风眼中心，她现在的身体可能携带高危辐射源……必须隔离处理。陆超，我们要对整个安全区负责！”
隔离？
苏清叶在灰雾里扯了扯嘴角。
周沉这只老狐狸，所谓的隔离处理，大概率是想趁机解剖或者回收那所谓的“辐射源”。
她很清楚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那个家传的古玉吊坠在爆炸瞬间把她拽进了一个类似“待机”的状态。
所谓的辐射，不过是空间受到剧烈能量冲击后溢出的保护力场。
只要让她睡一觉，或者吃点高热量的东西，这口气就能缓过来。
但周沉不懂，陆超也不懂。
“如果你再往前走一步，我就要下令……”周沉似乎拔了枪，保险栓打开的“咔哒”声在寒风里异常清脆。
抱着她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
苏清叶太熟悉这种肌肉反应了。
这是陆超暴起杀人前的蓄力。
这男人的杀气平时藏在那个猎户的憨厚皮囊下，一旦掀开，就是那个曾在边境线让人闻风丧胆的兵王。
他真会开了周沉。
虽然周沉这人做事甚至有点官僚主义的讨厌，但他活着对现阶段的安全区维持秩序有用。
现在的局面，还没到翻脸火拼的时候。
苏清叶有些烦躁。
她想喊停，想告诉这头蛮牛自己没死，只是该死的系统在重启。
意识拼命挣扎，试图夺回身体的控制权。
灰雾剧烈翻滚。
外界，陆超根本没理会那黑洞洞的枪口。
他只是把怀里那具在他看来已经逐渐“失温”的身体往上托了托，用一种护食的姿态，把苏清叶的脸完全按进了自己的颈窝里。
“她只是睡着了。”
陆超说了这么一句，语气平静得近乎诡异，“她答应过我不死的。她如果不守信用，我就带她回家。至于你的狗屁条款……”
那种从胸腔里震出来的杀意，让周围的风雪似乎都凝滞了一瞬。
“……谁拦着，谁就下去陪葬。”
苏清叶听得想翻白眼。
这男人，平日里为了给小侄女换罐好奶粉能跟奸商磨半小时嘴皮子，现在倒好，这种中二且不讲逻辑的话也说得出口。
谁要人陪葬了？她还得留着命吃空间里那几十箱自热火锅。
必须得动一下。哪怕一下。
她集中所有的意志力，哪怕这让她的大脑像是被针扎一样疼。
她把所有的力量都汇聚到距离那个该死的、冰冷的金属拉链最近的地方——右手食指。
动啊。
外界。
周沉的手指已经扣上了扳机，额角的冷汗顺着防毒面具的边缘滑落。
他对面的陆超就像一头陷入绝境的孤狼，哪怕下一秒被打成筛子，也会先咬断他的喉咙。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陆超的身体僵住了。
周沉愣了一下，以为对方要反击，下意识后退半步。
但陆超没有动。
他低下头，那双布满血丝、赤红如鬼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一种近乎崩塌后的茫然。
他感觉到了。
隔着厚重的战术手套，在他紧紧扣住苏清叶腰侧的手背上，有一根手指，非常轻微、非常无力地，却又真实无比地，勾了一下他的小拇指。
那力道轻得像雪花落下的重量。
但对于陆超来说，这一下，比第八节点的爆炸声还要震耳欲聋。
怀里的人没死。
她是在嫌那个拉链硌得慌。
陆超在这个充斥着硝烟、废墟和死亡的冰天雪地里，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像是被呛住一样的吸气声。
他原本挺得笔直、像钢板一样的脊背，肉眼可见地塌下去了一分，不再是进攻的姿态，而是把怀里的人抱得更紧，却又小心翼翼地避开了伤口。
他抬起头，看着周沉，眼神里的戾气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失而复得后的疲惫和坚定。
“让开。”
他又重复了一遍，这次声音不再嘶哑，而是恢复了那种惯有的沉稳，甚至带着点只有苏清叶能听懂的嫌弃，“她饿了，我要带她回去吃饭。”
周沉举着枪的手僵在半空，看着那个抱着“尸体”大步流星撞开警戒线的背影，最终没有扣下扳机。
灰雾里，苏清叶终于松了口气，意识再次沉入黑暗。
这傻子，总算开窍了。
还有，下次能不能把那该死的拉链拉好？真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