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地最深处的战术会议室,灯光被调至最低,只留下一束光柱,将那张泛黄的旧照片精准地投射在冰冷的合金墙壁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
照片上,七名身穿白大褂的科研人员并肩而立,背景是充满未来感的实验室。
岁月侵蚀了大部分细节,唯独两个人,像是被刻意从模糊的时光中剥离出来,清晰得令人心悸。
一个是年轻时的哑叔,头发浓密,眼神清亮,嘴角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腼腆笑意。
另一个,是站在他身侧,被他用整个身体小心翼翼护住的女人。
她怀里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侧脸的弧度温柔得能融化世间一切坚冰。
文秘书的指尖在虚拟屏幕上轻轻一点,一个鲜红的圆圈瞬间框定了女人裸露的后颈。
“倒三角,内嵌三道波纹。”她的声音冷静而锐利,在寂静中激起一圈圈涟漪,“这个标记,与我们在‘清道夫’身上发现的肩胛骨标记完全一致,但方向是颠倒的。”
她顿了顿,抛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结论:“这不是奴役的烙印,这是‘源种’的标识。队长,如果我的推测没错,她很可能是第一批实验体,是所有‘门’的母版!”
苏清叶没有说话,她的目光死死钉在墙上,从温柔的女人,缓缓移到年轻的哑叔身上。
最后,定格在他左耳后方那片被阴影笼罩的皮肤。
【x7】。
那个昨夜在废墟上,用颤抖的指尖划出“别进来”三个字的神秘人形。
那个在千里之外,被未知敌人称为“在反抗净化”的序列号。
一切都通了。
苏清叶的脑海中,无数记忆碎片疯狂倒带、重组。
哑叔初来基地时的状态——失语,畏光,对任何嘈杂的声音都表现出极度的恐惧,却唯独对小芽哼唱的、不成调的童谣有剧烈反应。
“调出早期监控记录。”她冷然下令。
几秒钟后,一段陈旧的监控画面出现在副屏上。
画面里,小芽正坐在地毯上玩积木,嘴里哼着一首走调的摇篮曲。
不远处的角落,哑叔蜷缩着身体,双臂抱膝,像一头受伤的野兽。
但他裸露在外的右手,却在随着那古怪的调子,无意识地、有节奏地轻轻拍打着自己的胸口。
一次,两次……那节奏,与人类的心跳频率惊人地同步。
“文秘书,分析音频频谱。”
“是!”文秘书的双手化作残影,“基频……正在与数据库比对……找到了!与我们在‘净世者’废弃服务器中破译出的,一份名为‘x系列稳定催眠曲’的音频文件,重合度高达百分之九十八点七!”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陆超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他终于明白了那种源自灵魂深处的违和感是什么。
“不是他在逃避记忆,”苏清叶眯起双眼,瞳孔中闪烁着危险而兴奋的光芒,“是有人,在害怕他想起来!”
敌人内部的分裂,不是理念不合。
而是一个深爱着“源种”的男人,一个代号【x7】的实验体,在用自己被禁锢的灵魂,拼死保护着过去的同伴,保护着他爱人的“孩子们”!
当晚,基地核心成员被紧急召集。
苏清叶站在光影的交界处,影子被拉得极长,宛如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刃。
她提出了一个近乎疯狂的计划。
“我们不派一兵一卒进行突袭。”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我们让哑叔,主动‘回归’。”
“什么?”陆超第一个站了起来,浓眉紧锁,“让他回去?他们一旦发现他是清醒的,会立刻将他彻底格式化!”
“不,”苏清K叶缓缓摇头,眼神中透着一种洞悉人性的冷酷,“他们不会。在他们眼中,【x7】只是一个出现了情感数据冗余的残次品,一个需要回收并修复的工具。他们会轻视他,会认为他依旧在自己的掌控之中。我们要利用的,就是这份根植于骨子里的轻视与傲慢。”
她看向哑叔,后者虽然无法完全理解复杂的计划,却从苏清叶的眼神中读懂了某种召唤。
他浑浊的眼中,第一次燃起了微弱却坚定的火光。
计划一旦敲定,整个基地便如一台精密的战争机器,高速运转起来。
苏清叶亲自负责训练哑叔的行为模式。
“眼神要涣散,对,就像你第一天来的时候那样。”
“脚步要拖沓,左脚比右脚慢半拍,重心不稳。”
“记住这个动作。”苏清叶让他反复练习一个下意识撕扯自己衣领的动作,“这是当年实验被迫中断时,你留下的应激反应。他们会认得这个。”
哑叔像一块海绵,疯狂吸收着这些伪装的细节。
他不再是那个只会默默敲打铁片的老人,他正在变回那个代号【x7】的幽灵,只是这一次,幽灵的内核,是清醒的。
与此同时,基地的厨房里,一场特殊的“录音”正在进行。
小芽坐在小板凳上,对着一个高精度麦克风,用她稚嫩的童声,一遍又一遍地演唱着那首走调的摇篮曲。
文秘书没有修正她的音准,反而刻意在录音中保留了小女孩偶尔的咳嗽声、窗外传来的风声,甚至还有陆超在旁边切菜时,菜刀与砧板碰撞的清脆声响。
“真实的生活噪音,才是这把钥匙上最锋利的齿痕。”文秘书调试着一个藏在锈蚀纽扣里的微型发信器,将其小心翼翼地缝进了哑叔的内衬夹层。
行动前夜,月色如霜。
陆超独自坐在武器库里,用一块鹿皮,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手中的短柄战斧。
锋利的斧刃映出他紧绷的侧脸,眼神沉郁如海。
苏清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
他没有回头,低沉的声音在空旷的库房里响起:“如果他回不来,你要确保小芽的安全。”
这不是请求,而是一种托付。
苏清叶点了点头,却反问道:“如果你是他,在外面挣扎了十年,发现自己变成了连人都不是的怪物,你会选择回来吗?”
陆超擦拭的动作停住了。
他沉默了良久,久到苏清叶以为他不会回答。
“会。”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只要知道,还有人在等我把那首歌唱完……就算是爬,我也会爬回来。”
那一刻,空气中某种无形的屏障被打破了。
他们都明白,这已经不是一次冰冷的战术任务。
这是救赎。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基地东侧的电网被人为剪开一道不起眼的口子。
监控画面中,一个佝偻的身影蜷缩着,笨拙地从缺口爬了出去。
是哑叔。
他怀里紧紧抱着一只破旧的布偶,那是小芽昨晚熬夜亲手缝制的,布偶粗糙的肚子里,藏着那枚能撼动过去的“心脏”。
他没有回头,只是踉踉跄跄地,一步一步,朝着北方的无尽废墟走去。
他的身影在浓重的晨雾中越来越模糊,最终被彻底吞噬。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是在所有人的心上敲打。
一个小时。
两个小时。
三个小时后。
“嘀——”
文秘书的控制台前,一道微弱的信号脉冲,终于顽强地穿透了厚重的地层和复杂的电磁干扰,亮了起来。
屏幕上,一段断断续续的音频波形正在生成。
是那首走调的童谣。
它正在向着地底深处,向着那个冰冷的、程序化的世界,执着地传播。
苏清叶站在基地的最高了望塔上,冰冷的风吹动着她的发梢。
她手持望远镜,凝视着哑叔消失的北方,那里依旧是死一般的沉寂。
她放下望远镜,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对着通讯器,仿佛在对整个世界宣告:
“现在,轮到他们听懂……什么叫活着的声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