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品烟客
沈砺的心跳如同擂鼓，拉着几乎脚不沾地的卫朔，以最快的速度冲向百草废圃。
脑海中一片混乱，朱老那佝偻却总带着几分戏谑懒散的身影不断闪现。他是自己在宗门最深的依靠，是看似漠不关心却屡次指点迷津、赠予机缘的引路人。他绝不能出事！
“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沈砺疾声问道，声音因焦急而带着一丝沙哑。
“我…我也不知道…”卫朔带着哭腔，上气不接下气，“我按师兄你的吩咐，去善功堂办完捐赠手续，想着顺路给朱老送点新酿的果酒…刚进废圃，就看到朱老靠在那块青石板旁，脸色难看得很，正拿着那根烟杆猛抽…” “我还开玩笑问他是不是馋酒了…结果他…他突然就剧烈咳嗽起来，然后猛地喷出一大口黑血！直接就…就栽倒在地，不动弹了！我怎么喊都喊不醒！”卫朔的声音充满了恐惧，“我吓坏了，赶紧先叫人去丹草阁，然后就跑来叫你了…”
黑血？突然昏迷？
沈砺的心沉到了谷底。这绝非寻常旧疾复发！联想到刚刚得知的坤元宗秘辛和暗殿的威胁，一个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难道是暗殿下的毒手？因为他们发现了朱老与自己的关系？或是发现了朱老识破幽玄冰髓的来历？
越想越是心寒！
两人冲进废圃，径直撞开朱管事那扇虚掩的木门。
屋内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却令人心悸的血腥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阴冷气息。
朱管事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张简陋的板床上，双目紧闭，脸色是一种骇人的金纸色，嘴角、胡须、衣襟上还残留着已然发黑的黏稠血迹。他的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浑身冰凉，仿佛生命力正在急速流逝。
“朱老！”沈砺扑到床前，手指颤抖地探向其鼻息，又握住其手腕试图渡入灵力探查。
然而，他的煌阳之气刚进入朱老经脉，便感到一股极其阴寒歹毒、充满死寂意味的力量猛地反扑而来，竟顺着他的灵力试图逆向侵蚀他的经脉！
沈砺闷哼一声，急忙切断灵力，脸色发白。那股阴寒之力极其霸道，若非他的煌阳之气至刚至阳，恐怕刚才那一下接触就要吃个大亏！
这是什么鬼东西？！绝非寻常伤势或毒药！
“师兄…朱老他…”卫朔站在门口，吓得脸色惨白，不敢靠近。
沈砺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越是危急，越不能乱！
他仔细观察朱老的面色和那诡异的伤势，又回想起刚才灵力探查的感受…阴寒、死寂、歹毒、侵蚀…
忽然，他脑海中如同闪电般划过一个念头——
幽玄冰髓！
朱老得到那东西时如此激动，称之为“幽玄冰髓”，并提及“阴阳相克”！
既然此物能克制火苔气息，其性极寒，那么能否克制这侵入朱老体内的阴寒死寂之力？即便不能根治，能否暂时稳住伤势，拖延时间等待丹草阁的人到来？
死马当活马医！此刻没有任何犹豫的时间！
他猛地看向卫朔：“卫朔，守住门口！任何人来了都先拦住，就说我在尽力施救，等丹草阁的人来！”
“哦…哦！好！”卫朔虽然害怕，但见沈砺神色决绝，也多了几分主心骨，连忙点头，死死守住房门。
沈砺立刻从怀中贴身处，取出那个一直小心收藏的玉盒，里面正是那枚漆黑如墨、隐有银丝纹路、散发着丝丝寒气的幽玄冰髓。
此物一出现，屋内的阴冷气息似乎都被驱散了几分。
沈略一沉吟，回忆着朱老之前激发此物寒气的方式。他尝试着将一丝煌阳之气，极其小心地渡入幽玄冰髓之中。
嗡…
冰髓表面的银丝纹路骤然亮起，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一股精纯至极、却并非死寂、而是带着一种空灵净化意味的森白寒气弥漫开来，瞬间将床榻周围笼罩。
有效！
沈砺精神一振！他能感觉到，这股寒气与朱老体内那阴寒死寂之力属性截然不同，甚至隐隐对其有克制净化之效！
他不再犹豫，小心翼翼地将散发着森森寒气的幽玄冰髓，轻轻贴近朱老的眉心——这里是灵识与神魂交汇之所，也是那阴寒之力似乎最为盘踞的核心！
滋…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冷水滴入热油的声音响起。
幽玄冰髓接触皮肤的刹那，朱老浑身猛地一颤！脸上金纸般的颜色剧烈波动起来，一股黑气试图从眉心涌出，却被那森白寒气死死挡住、净化！
“呃…”昏迷中的朱老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吟，眉头紧紧皱起，似乎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沈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紧紧盯着。
好在，那痛苦似乎只是短暂的排斥反应。很快，幽玄冰髓的寒气开始占据上风，缕缕精纯寒雾如同涓涓细流，缓缓渗入朱老眉心。
那盘踞的阴寒死寂之力如同遇到克星，开始节节败退，被逼得收缩、净化。
朱老脸上那骇人的金纸色渐渐褪去，虽然依旧苍白，却多了几分生气。紧皱的眉头微微舒展，原本微弱欲断的呼吸，也变得稍微有力了一些。
虽然远未痊愈，但至少那致命的恶化趋势，被暂时遏制住了！
幽玄冰髓，真的有效！
沈砺长长松了一口气，才发现自己后背已被冷汗完全浸湿。他维持着这个姿势，不敢有丝毫移动，持续以微量的煌阳之气激发着冰髓的寒气，为其提供能量。
时间一点点流逝，屋内只剩下幽玄冰髓散发寒气的微弱嗡鸣和朱老逐渐平稳的呼吸声。
守在外面的卫朔也稍稍安心，紧张地望向废圃入口的方向，期盼着丹草阁的人快点到来。
约莫一炷香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人在里面？”一个清冷的女声响起。
“在…在！沈师兄正在里面救治！”卫朔连忙道。
门被推开，一名身着丹草阁服饰、面容清丽却带着几分冷冽、气息赫然是筑基期的女修，带着两名炼气后期的弟子快步走了进来。
她一进屋，目光立刻被沈砺手中的幽玄冰髓以及朱老眉心那正在被净化的诡异黑气所吸引，清冷的眼眸中骤然爆发出震惊之色！
“幽玄冰髓？！你竟然有此物？！”她失声低呼，一步跨到床前，仔细查看朱老的情况，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煞魂冥咒！竟然是这种东西！幸好…幸好有幽玄冰髓暂时镇住了…”
煞魂冥咒？！
沈砺心中剧震！听起来就是一种极其恶毒的咒术！
“前辈…”沈砺急忙开口。
“别分心！继续维持！此冰髓寒气乃是对抗此咒的关键！”那女修迅速冷静下来，语气急促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你做得很好！若非以此物镇住心脉神魂，等到我们来，恐怕…”
她后面的话没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
她不再多言，立刻从储物袋中取出数枚银针，手法如电，精准地刺入朱老周身几处大穴，针尾轻颤，散发出柔和的绿色光晕，进一步护住其心脉和生机。同时又取出一个玉瓶，倒出一枚龙眼大小、散发着浓郁生机的碧绿丹药，小心撬开朱老的牙关，助其服下。
做完这一切，她才稍稍松了口气，但脸色依旧凝重。
“他中的是‘煞魂冥咒’，”女修看向沈砺，目光锐利，“一种极为阴毒古老的咒术，能直接侵蚀修士神魂，冻结生机，外表却似急病发作。下咒之人手段极其高明且狠辣！朱师叔他…何时得罪了这等人物？”
沈砺心中一寒。果然是咒术！而且是直接针对神魂的恶毒咒术！
他摇了摇头，涩声道：“弟子不知。弟子赶来时，朱老已是如此。”
女修深深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手中依旧在散发寒气的幽玄冰髓，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你先继续维持，此咒极为顽固，需以幽玄冰髓之力慢慢净化，不可中断。我已用‘生生造化针’护住他心脉，又喂下了‘碧霖丹’吊住生机，但能否挺过来，还需看他自身的意志力和…造化。”
她语气沉重，显然情况依旧不容乐观。
沈砺的心再次揪紧。他咬牙点头，将全部心神都集中在控制煌阳之气和幽玄冰髓上。
那女修则吩咐两名弟子在屋外戒备，自己则守在屋内，不时检查朱老的情况，调整银针。
时间在压抑和紧张中缓慢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个时辰，或许是更久。
沈砺的脸色逐渐变得苍白，持续输出煌阳之气激发冰髓，对他的消耗极大。但他依旧死死坚持着，目光紧紧盯着朱老的脸。
终于，在幽玄冰髓的持续净化下，朱老眉心最后一丝顽固的黑气彻底消散。
噗！
朱老身体猛地一颤，再次喷出一小口漆黑如墨、散发着恶臭的淤血！
这口淤血喷出后，他脸上的死气终于彻底褪去，虽然依旧虚弱，但呼吸变得平稳悠长，仿佛陷入了深度的沉睡。
“好了！咒力根源已除！”女修脸上露出一丝喜色，迅速起出银针，“快收起冰髓！他神魂受损严重，需静养恢复，不能再受寒气刺激！”
沈砺闻言，如释重负，小心翼翼地收回幽玄冰髓。那冰髓表面的银丝纹路已然黯淡了许多，显然消耗巨大。
他身体一晃，差点虚脱倒地，连忙扶住床沿才稳住。
女修看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取出一枚丹药递给他：“服下，恢复灵力。你做得很好，若非你当机立断，以幽玄冰髓镇魂，朱师叔此次恐怕在劫难逃。”
沈砺接过丹药服下，一股温和的药力化开，滋养着他干涸的经脉。他摇摇头，看着昏迷的朱老，声音沙哑：“前辈，朱老他…何时能醒？”
“难说。”女修叹了口气，“煞魂冥咒伤及根本，尤其是神魂之伤，最是麻烦。虽咒力已除，但恢复起来极其缓慢，短则数月，长则…数年也未可知。而且即便醒来，修为恐怕也会大跌…”
沈砺的心狠狠一揪，拳头不由自主地握紧。
暗殿！一定是他们！
如此狠毒的手段！分明是要置朱老于死地！是因为幽玄冰髓？还是因为朱老看破了什么？亦或是…为了斩断自己的臂助？
无论哪种原因，这笔账，他记下了！
“我会将朱师叔带回丹草阁静养，那里灵气充沛，更有助于他恢复。”女修开始安排后续，“此地不宜久留。”
她看向沈砺，语气严肃：“沈师弟，你身怀幽玄冰髓之事，绝不可再对外人提起！此物…牵扯极大！今日之事，我也会禀明师尊和宗主，但会说是动用了一件宗门珍藏的冰属性异宝，你明白吗？”
沈砺心中一凛，立刻点头：“弟子明白，多谢前辈回护！”
女修点点头，不再多言，让两名弟子小心地用担架抬起朱老，准备离开。
就在他们即将走出木屋时，昏迷中的朱老，手指似乎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一根枯瘦的手指，仿佛无意识般，在担架的边缘，极其缓慢地划过了两个模糊的、几乎无法辨认的痕迹…
像是两个字。
沈砺的目光一直紧紧跟随着朱老，恰好看到了这微小的动作。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两个字迹虽然模糊潦草，但他却瞬间辨认了出来——
静…崖…
静思崖！
朱老在昏迷前，用最后一丝意识，指向了那个他曾经提及、藏着“哑婆”的静思崖！
他是在告诉自己，去静思崖？去找哑婆？
为什么？是因为他的伤？还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咒杀？
沈砺站在原地，望着丹草阁弟子抬着朱老远去的身影，浑身冰冷，又如坠火窟。
静思崖…那里，究竟藏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