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完两具尸体后,圭玉疲惫地闭了闭眼,任由整个身体挂在他的背上,尚未等到他的回应,她的手作势就要掐上他颈脖。
她刻意压低声音,靠在他耳边,压出诡异的声线,“阿容,你可有听过背缚灵?特别是一些小鬼,就喜欢这样趴在过路人的身上,当那人背着他走了一路后,就会发现,不管如何走都是走不出那片鬼打墙的。”
“然后……”圭玉笑眯了眼,语气拉长,“然后他就会贴在你的脸侧问你。”
“公子~你回过头,看看我是谁呀——”
容遇停下脚步,抓上她乱动的手臂,无奈地说道:“师父……要掉下去了。”
“怎么可能!我明明是飘在你背上的。”圭玉不满他的过分淡定,从前在人间游荡的时候,明明那些孩子最爱听这些了。
再吵闹的孩子,听了些鬼故事也能乖巧地安静下去。
只不过像他这样的孩子,也不需要听鬼故事来安静。
过了好一会儿,也没见圭玉再说话,容遇稍偏过头,“所以,回过头后看到的师父,是鬼吗?”
圭玉愣了愣,听他这样说实在是有些恍惚,上次听他这样说,还是在墓穴里。
他问她,“姑娘是妖吗?”
那个时候没有来得及问出的话,这次总算有机会问了,她很是郁闷地说道:“怎会这样说?难道真是我长得不够仙气飘飘?”
容遇垂了垂眸,沉默了许久也未回她的话,只专心赶路起来。
“……”圭玉突然想掐死他,但他死了自己也得带他回地府,不管怎样都是折磨她的。
这片林子实在太大,仅靠容遇一人想在白天走出去几乎是不可能的。
夜晚间,林木繁杂,连月光都几近看不见,他走起来就更加困难些。
圭玉除了给他指指方向,也只能与他说说话。
现在的她只能抓紧机会休养片刻,待他真的带她出了这片林子,想来这具身体距离消散就更快了。
她一开始不同意他出去,本是想着幻境不允许她独自从这片林子走出去,却让她在这里遇上了谢廊无。
那关键点必然在他身上,只需要想办法让他恢复记忆,两个人再商讨即可,杀死母虫的是他,她不相信他毫无准备,他定然是知道些什么的。
只是让她实在没想到的是,谢家的人居然会来第二次……
她皱了皱眉,本来第一次见阿容烧尸体的时候她还不能确定。
但第二次谢家的人找过来,她就确定了这片幻境究竟是什么了。
谢廊无的过去。
只有不可更改的过去,才能将他变成这副模样。
她记得命簿里简短地提到过一件事,谢家将年仅十六的谢廊无带出谢家,送往秋枢道观,不幸却途遇匪徒,致使他在外流浪六年之久才被寻回。
只不过……匪徒?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这样的。
命簿会有差吗?如果不是亲眼见证他世世早夭,不经孟婆桥,圭玉是绝不会信的。
或许是因为走了太久,少年的脸色愈发苍白,气息渐重。
圭玉看向他肩上的伤口,现下这种时候她没法帮他疗愈,这段路也没办法替他走。
他若是坚持不到走出这里,便只能死在这里了。
纵然心中对他有许多疑惑,圭玉还是不忍在这种时候试探他。
或许是因为她也被困在这片幻境之中,除了他,她没有第二个人可以接近可以信任。
又或许是因为一时兴起而挂上的师父的名号,让她对他多少多了一点点在意。
“阿容,你害怕吗?”圭玉叹了口气,在他的眼前点亮出了一缕小小的萤火。
萤火微弱,绕在他的眼前转了转,为他在黑暗中带着路。
容遇的目光跟着萤火游离了片刻,没有回她的话。
短短几天突然经历了这么多变故,若是正常的孩子怕是早就承受不住了。
圭玉认真想了想,觉得还是应当说这话安慰安慰他,“只要从这里出去,谢家人必然是不可能再在这片林中找到你的痕迹的。”
容遇的目光沉下,动作稍顿,语气听不出是喜是忧,“师父原来知道么……”
“关于你的事,我自然知道。”圭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明明这句话她说了许多次,他却似乎并不信任她,“你若是完全不信我,为什么自愿做我的弟子?”
容遇抬眸看她,神色已然恢复了原来的温顺,“圭玉姑娘救我多次,只是这样的要求而已,我并没有理由拒绝。”
“只是这样?”圭玉并不满意他的回答,她还以为是他总算看出她的本事,对她崇拜得五体投地了,没想到居然只是这样。
“若只是这样,我还以为你会说些要对我以身相许什么的,我记得戏本子里都是这样说的呢……”她下意识地将心里话脱口而出,转瞬却又想起他这番年纪,她实在是不该说这些话。
但此时不多逗一逗他,以后恐怕就更难了。
长大后的谢廊无,不论她说什么,都面不改色地让人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容遇僵硬地转过头,缓声说道:“师父,慎言。”
他冷着脸,眼睛盯着前面那簇微光,脚步却不敢停。
他之所以会认下这所谓的“师父”,自然是因为她说的那句“保你平安”。
若是仅凭他自己,他并没有完全的把握自己能够从这里走出。
他也并不相信圭玉会真的放过他,让他走。
只是哄哄人的话,于他而言也并不难,只是可笑,这样虚与委蛇的戏码究竟要做多久。
不知又走了多久,他肩头的伤口已然麻痹。
视线时而清晰时而恍惚,有时候竟连那道萤火都快要看不清了。
圭玉似乎许久未曾说话,若不是两人相贴的衣袂,他都要怀疑她当真变成了一个背缚灵。
圭玉努力地想要掀开眼皮,却觉得实在太重,努力了几次都未能成功。
她能感觉到他快走到边界了,而她的这具身体的妖力果然在迅速消散。
一时半会儿,几乎要让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身下的人突然晃了晃,停住了脚步。
容遇的面前一片恍惚,隐约间似乎听到有人在喊他。
他抬起眼,对上圭玉的眼。
他勾了勾唇,倏地抓上她的衣袖,额角冷汗涔涔,他却始终没敢松手。
“师父……”
那人的眼中果然因为他这番可怜的模样而浮起了些怜悯的神色。
他讥讽地笑了笑,无力地闭上了眼。
他知道,他会活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