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山城的城墙是用附近黑山的岩石垒砌的，常年风沙侵蚀让墙面上布满蜂窝状的孔洞。时值深秋，从北方荒漠吹来的风已经带着刺骨的寒意，卷起砂砾拍打在守城士兵破旧的皮甲上。
林枫站在五丈高的城墙上，目光越过垛口，望向远处灰黄相接的地平线。他今年刚满十八，面容还带着少年人的青涩，但那双眼睛却有着远超年龄的沉稳。一身洗得发白的军服打了好几个补丁，却浆洗得干净，手中的长矛擦得锃亮。
“看什么呢，小林？蛮子今天不会来了。”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兵拄着矛走过来，拍了拍林枫的肩膀。老兵缺了左耳，脸上有一道从额头延伸到下巴的狰狞伤疤，使他笑起来格外吓人。
“赵叔，鸟群不太对劲。”林枫指着远方天空中盘旋的几只黑点，“那些秃鹫从早上就在那边打转，已经两个时辰了。”
赵老刀眯起眼睛，粗糙的手指在矛杆上轻轻敲击：“离咱们这有十里地吧？可能是野狼叼了哪家的牲口...”
话音未落，林枫突然抬手：“有动静！”
城墙上顿时紧张起来，几个原本靠在墙边打盹的士兵立刻跳起，抓起武器冲到垛口前。
远方的地平线上，一个踉踉跄跄的人影逐渐清晰。那是个穿着破烂皮袄的汉子，一条胳膊不自然地垂着，跑起来一瘸一拐，时不时回头张望。
“是前哨点的王老六！”视力最好的哨兵喊道。
“开城门！快！”值守的张都尉下令。
林枫紧盯着王老六身后那片空旷的荒野，心头莫名一跳。多年在边境生存的本能让他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他忽然抢过身旁士兵的硬弓，搭箭拉弦，动作一气呵成。
“你小子干什么？”张都尉怒喝。
就在这时，一支黑羽箭破空而来，直射向王老六的后心。几乎同时，林枫手中的箭离弦飞出。
“铛”的一声，两支箭在半空中相撞，齐齐落地。
城墙上顿时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惊愕地看着林枫。这一箭的难度他们心知肚明，就是军中最善射的几位神射手，也未必能做到。
林枫没有解释，只是低声道：“有埋伏。”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荒野上突然冒出数十个身影，个个骑着北漠特有的矮脚马，身着皮毛混杂的衣甲，脸上涂着靛青色的图腾。
“黑狼部！”赵老刀倒吸一口凉气，“他们怎么会到这里来？”
黑狼部是北漠蛮族中的一个小部落，向来不敢直接袭击大雍朝的边城，最多只是劫掠落单的商旅。今日竟敢明目张胆地出现在铁山城外，实在反常。
张都尉脸色铁青：“弓箭手准备！骑兵队随我出城救人！”
城门缓缓开启，一队骑兵冲出。蛮族骑兵见状，不但没有后退，反而分出几人迎了上来，其余人则继续追杀王老六。
林枫眉头紧锁，目光在蛮族队伍中搜索。突然，他瞳孔一缩，在蛮族队伍后方，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身影静静立于马上，没有参与追击，手中握着一根镶嵌着骷髅头的木杖。
“赵叔，你看那个人。”林枫低声道。
赵老刀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脸色骤变：“巫祭！黑狼部怎么会有巫祭？”
就在两人说话间，战场形势突变。那黑袍巫祭举起木杖，口中念念有词。原本晴朗的天空忽然暗了下来，一股阴风打着旋卷过战场，带着刺骨的寒意和若有若无的哀嚎声。
冲出城的大雍骑兵明显慢了下来，战马不安地嘶鸣，有些甚至人立而起，把背上的士兵甩落在地。
“妖法！”城墙上有人惊叫。
林枫感到胸口一阵发热，下意识地摸向贴胸佩戴的那块古玉。这是他那早已逝去的母亲留给他的唯一遗物，通体乳白，刻着看不懂的纹路，此刻正散发着不同寻常的暖意。
他再次拉满弓，瞄准那黑袍巫祭。然而就在箭将离弦的刹那，那巫祭突然转头看向城墙，兜帽下两点绿光一闪。
林枫只觉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手指不由自主地一松，箭偏了方向，射中了巫祭身旁的一名蛮族骑兵。
“好强的精神压迫...”林枫心中骇然，刚才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毒蛇盯上的青蛙，浑身僵硬。
此时，出城的骑兵已救到王老六，且战且退撤回城中。蛮族追到一箭之地外便停了下来，不再前进。
城门轰然关闭，张都尉脸色难看地走上城墙，盔甲上沾着点点血迹。
“怎么样？”赵老刀问道。
“折了三个弟兄。”张都尉咬牙道，“那些蛮子今天邪门得很，马到他们附近就受惊...”
话未说完，被救回来的王老六突然嘶声喊道：“死了！全死了！前哨点十二个兄弟，就我一个逃出来！”
他浑身是血，左臂无力地垂着，脸上混杂着恐惧和悲痛：“昨晚来的不是普通蛮子，是、是鬼！他们会妖法！张头儿为了救我，被、被一具骷髅活活掐死了！”
周围士兵一片哗然。
“胡说什么！”张都尉厉声喝道，“哪来的骷髅？”
“真的！我看得清清楚楚！”王老六激动得唾沫横飞，“那骷髅从地里爬出来，眼窝里冒着绿火，力大无穷，刀砍上去只留下白印！”
士兵们面面相觑，不少人脸上露出恐惧之色。边境地区向来有各种怪力乱神的传说，但当这些传说可能成真时，带来的只有恐慌。
林枫默默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前的古玉。刚才与那巫祭的短暂交锋，让他相信王老六说的未必是胡话。
“够了！”张都尉打断王老六，“你受伤不轻，又受了惊吓，下去好好休息。赵老刀，带两个人送他去医营。”
赵老刀应了一声，招呼林枫一起搀扶起王老六。
下城墙时，林枫注意到张都尉独自站在垛口前，望着远处的蛮族队伍，拳头紧握，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铁山城的医营位于城内东南角，是一排低矮的土坯房。几人扶着王老六走进其中一间，一个身着淡青衣裙的少女正在药架前忙碌。
“苏姑娘，麻烦你看看他。”赵老刀客气地说。
少女闻声转身，约莫十六七岁年纪，眉眼清秀如画，肌肤胜雪，与这粗犷边城格格不入。她是三个月前来到铁山城的医女苏晓，医术高超，待人温和，很快赢得了众人的尊敬。
苏晓点点头，示意他们将王老六扶到木板床上。她检查伤口时动作轻柔熟练，目光专注。
林枫站在一旁，注意到苏晓查看王老六伤口时，眉头微微蹙起。那伤口发黑，边缘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仿佛被什么腐蚀过。
“这不是普通的箭伤。”苏晓轻声道，从药箱中取出一个小玉瓶，倒出些白色粉末撒在伤口上。粉末触及伤口，发出轻微的“滋滋”声，一股黑烟冒起，带着难闻的腥臭。
王老六痛得闷哼一声，几乎昏厥。
苏晓又从怀中取出一个针包，展开后是长短不一的银针。她取出一根三寸长的细针，手法娴熟地刺入王老六颈后的穴位。
就在这时，林枫胸前的古玉再次发热，他清晰地看到，苏晓下针时，指尖有极淡的乳白色光晕一闪而过。那光晕触及王老六的皮肤，伤口的青黑色似乎淡了一丝。
“林兄弟？”苏晓突然抬头，目光锐利地看向林枫，“你可是身体不适？”
林枫一愣，随即明白苏晓可能察觉到了什么，连忙摇头：“没有，只是有些累了。”
苏晓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又低头继续施针。
安置好王老六，赵老刀和林枫离开医营。走到半路，赵老刀突然压低声音：“小林，你今天那一箭，不简单啊。”
林枫心头一跳，面上不动声色：“运气好而已。”
赵老刀嘿嘿一笑，脸上的伤疤扭曲得更加狰狞：“老子在边军混了三十年，什么没见过。你小子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关键时刻却总能有惊人表现。三年前那场大雪，你独自在野外迷路七天七夜，回来时不但没事，还拖回一头雪狼。两年前驿站遇袭，你一人放倒八个马贼...今天这一箭，更是神乎其技。”
林枫沉默不语。他自己也说不清这些能力从何而来，只觉得在生死关头，身体里总会涌出一股莫名的力量，让他反应更快，力气更大，感知更敏锐。
赵老刀拍拍他的肩膀：“别担心，这世道，谁没点秘密？我只是提醒你，最近铁山城不太平，小心点。”
“赵叔指的是？”
“上官要来了。”赵老刀冷笑一声，“咱们的铁山城守备，上官洪大人，从温柔乡里回来了。”
林枫恍然。铁山城最高指挥官上官洪，是个典型的纨绔子弟，靠着家族关系才坐上这个位置，大部分时间都称病在后方休养，把城防事务丢给副手。
“他来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捞功劳呗！”赵老刀啐了一口，“听说朝廷要派钦差巡视边境，评估各城防务。上官洪这是回来做样子的。”
林枫皱眉。上官洪好大喜功又贪生怕死，他的到来对铁山城绝非好事。
果然，第二天一早，城守府传出命令：全城加强戒备，骑兵加强巡逻，所有士兵取消休假。
上官洪抵达铁山城时，排场十足。二十名亲兵开道，后面跟着两辆装满行李的马车。他本人骑着一匹神骏的白马，身着亮银铠甲，外罩锦袍，与边城粗犷的环境格格不入。
“恭迎城守大人回城！”以张都尉为首的军官们在城门口列队迎接。
上官洪慢悠悠地翻身下马，他是个三十岁左右的胖子，长期养尊处优让他脸上带着不健康的虚浮。他随意地摆摆手：“都起来吧。张都尉，近来城防可好？”
“回大人，昨日黑狼部出现在城外十里，袭击了我们的前哨点，十二名士兵仅一人生还。”
上官洪脸上的肥肉抖了抖：“黑狼部？那群乌合之众也敢挑衅我大雍边军？你们为何不出兵剿灭？”
张都尉强压怒气：“大人，黑狼部此次有巫祭随行，手段诡异。且敌情不明，贸然出击恐中埋伏。”
“巫祭？”上官洪嗤笑一声，“装神弄鬼罢了！张都尉，你也是老兵了，怎么还信这些？”
这时，他身后的亲兵队长凑上前低语几句。上官洪眼睛一亮，目光在迎接的队伍中扫视，最后停在林枫身上。
“你，就是昨天一箭射落蛮子冷箭的那个兵？”
林枫出列行礼：“卑职林枫，参见城守大人。”
上官洪上下打量他，眼中闪过一丝算计：“好，好！我铁山城真是藏龙卧龙。从今天起，你调入我的亲兵队。”
在场军官们脸色都变了。这明摆着是要抢功，把有能力的士兵调到自己身边，日后有什么战绩，自然都是主将指挥有方。
张都尉忍不住开口：“大人，林枫是城墙守备的中坚，调走他...”
“怎么？我堂堂城守，要个亲兵都不行？”上官洪冷冷打断。
林枫心中暗叹，知道这事无法拒绝，只能行礼：“卑职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