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年光阴,于神只不过弹指,于世间却已是沧海桑田。顾倾然立于诛仙台畔,望着云海翻涌,指尖捻着一枚凝结了无数星辰碎片的玉符——这是她耗费千年心血,以自身神元为引,辅以六道轮回的本源之力,炼制而成的“补劫玉”。
传闻混沌劫每三千年一轮回,届时天地崩裂,需混沌主神以身应劫,以神躯修补破碎的六道,方能保三界安稳。而上古,便是这一代注定要以身殉道的混沌主神。
顾倾然与上古相识万载,见惯了她看似清冷下的温柔,也知她为护三界早已做好了应劫的准备。可她偏不想让这份“注定”成真。
“倾然。”上古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混沌初开时的清冽,“又在想劫数的事?”
顾倾然转身,将玉符收入袖中,笑道:“不过是看今日云景甚好。”
上古走到她身边,目光落在她微颤的指尖——她总是这样,越是在意,越想掩饰。“三百年后,我自有分寸。”
“分寸便是眼睁睁看着你魂飞魄散?”顾倾然终是忍不住,声音带了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以为我这些年游历六道,搜集星辰碎片,是为了什么?”
她摊开手心,补劫玉在阳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里面仿佛有无数轮回在生灭。“这玉符能引六道本源之力,届时我以自身神元催动,可暂代你修补轮回。虽会耗损我大半神力,却能保你周全。”
上古看着那枚玉符,又看向顾倾然眼底的坚定,沉默良久,才轻轻摇头:“你可知此举逆天?混沌主神以身应劫,是天道定数,强行更改,恐生变数。”
“变数总好过永别。”顾倾然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传来,“我查过古籍,上古洪荒时,曾有大神以自身精血为引,辅以天地灵物,成功替主神挡过一劫。虽代价沉重,却并非不可行。”
她顿了顿,语气愈发恳切:“你护了三界万载,也该轮到我们护你一次。三百年后,我若不成,你再应劫不迟。可若成了,往后的混沌劫,便不必再让主神以身相殉——我要让这天道规矩,改一改。”
上古望着她眼中闪烁的光,那是比星辰更亮的执着。她知道,顾倾然一旦决定的事,十头牛也拉不回。千言万语堵在喉头,最终只化作一声轻叹:“你啊……”
顾倾然笑了,眼角眉梢都染上暖意:“三百年后,且看我的。”
云海依旧翻涌,阳光穿过云层,在两人身上镀上一层金边。三百年后的混沌劫尚未可知,但此刻,一颗为守护而生的决心,已在时光里悄然埋下种子。或许逆天而行会有风险,或许前路布满荆棘,但只要能换上古安好,换三界再无主神殉道之痛,顾倾然便觉得,一切都值得。
决定暂时放下俗务,去三界走走时,顾倾然特意去问了炙阳。彼时他正对着一堆关于下界洪涝的卷宗发愁,闻言头也没抬:“不去,神界离了我,那群仙官指不定要乱成什么样。”
顾倾然早料到他会这么说,笑着递过一本她整理好的“应急处置手册”:“都写好了,按这上面的来,出不了岔子。”
炙阳接过来翻了两页,眉头拧得更紧,末了把手册往桌上一拍,抬眼时满脸都是“你们故意的吧”的黑线:“合着你们去游山玩水,把烂摊子全扔给我?”
“哪能是烂摊子呢。”天启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搭着炙阳的肩膀笑,“你看啊,我们出去替你考察考察下界风情,回来给你带特产,多好。”
白玦在一旁补了句:“他应付得来。”
炙阳被这一唱一和堵得没话说,瞪了他们半晌,最后瓮声瓮气地挥挥手:“滚吧滚吧,早去早回,别给我惹事。”
于是,顾倾然与上古在前,白玦和天启在后,一行四人离开了神界。
他们没用传送阵,就慢悠悠地走着。路过人间的江南水乡,正赶上杏花微雨,上古撑着油纸伞站在桥头,看乌篷船从桥下划过,伞沿滴落的水珠溅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天启在旁边的茶摊买了串糖葫芦,犹豫了半天,还是递到她面前:“尝尝?”
上古挑眉看他,接过来咬了一口,酸甜的滋味在舌尖散开,她忽然笑了——像这样不必想战事、不必忧劫数的时刻,竟比想象中更让人安心。
顾倾然则和白玦坐在茶摊角落,看着远处打闹的两人,低声道:“其实让炙阳留着也好,他那性子,待在神界处理事务,比出来闲逛自在。”
白玦点头,给她续了杯热茶:“他嘴上不说,心里盼着我们能松快些。”
走到西荒大漠时,正遇上商队被沙盗围困。上古本想出手,却被顾倾然按住:“先看看。”只见商队里几个护卫竟是退伍的士兵,虽无仙法,却配合默契,借着沙丘的掩护设下陷阱,硬生生将沙盗击退。
“你看,”顾倾然望着商队远去的背影,“三界自有它的韧性,未必事事都要我们插手。”
上古若有所思,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破妄剑——这些年她习惯了以力量解决问题,却忘了,凡人的智慧与勇气,同样能劈开困境。
夜晚在沙漠里宿营,天启生起篝火,白玦不知从哪儿摸出一壶烈酒,四人围坐在一起,听风吹过沙丘的声音。没人提混沌劫,没人说玄一,只聊些无关紧要的琐事:聊上古在九幽吃过的最酸的野果,聊天启在轮回境里扮过的最蠢的角色,聊顾倾然炼坏的第一炉丹药,聊白玦守在北海冰原时见过的极光。
火光跳跃,映着四张难得放松的脸。
而此刻的神界,炙阳正对着那本“应急处置手册”,一边骂骂咧咧“这写的什么鬼东西”,一边却仔细地按手册上的步骤,批复着仙官递上来的文书。偶尔抬头望向殿外,见云海平静,嘴角会不自觉地牵起一丝极淡的笑意。
出去走走也好。他想。让那几个家伙也歇歇吧。
三界很大,路还很长,但此刻的风和月,都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