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倾然立在云端,望着白浅踏上问心路的背影,眸中无波无澜。
那问心路看似寻常石阶,实则每一步都映照着过往心性。白浅自小在青丘被捧在掌心,嚣张跋扈,自以为是,却也惯了随性——为寻乐子拔过折颜药圃里的仙草,为赌气冻住过凡间的整条溪流,更在不知情时,受族人怂恿拿过凡人供奉的神像玉佩。这些细碎的“小恶”,平日里被青丘的荣光掩盖,此刻却在问心路上化作无形的枷锁。
只见她刚走三步,脚下便泛起黑雾,那是被她冻僵的溪中鱼虾的怨念;再往前,石阶竟化作流沙,每一步都陷得极深,耳边响起药圃里仙草枯萎的呜咽。白浅脸色发白,想用法力挣脱,却发现灵力在这路上全然失效,只能凭肉身硬扛。
“心性不坚,便易为外物所扰;心地有瑕,自会被业力纠缠。”顾倾然轻声自语,指尖拂过身边的流云,“这路从不是刁难,是照妖镜,照出藏在光鲜下的亏空。”
果然,白浅走到中段便已撑不住。她望着前方仿佛永无止境的石阶,想起自己那些随心所欲的过往,又想起族人说“凭青丘的面子,墨渊定会破例”的笃定,忽然蹲在地上哭了起来。黑雾趁机缠上她的脚踝,流沙几乎要将她吞没——她从未想过,那些被她当作“小事”的举动,竟会在此刻成为过不去的坎。
顾倾然转身离去,不再多看。有些债,总得自己还;有些路,走不过去,便是命数。神位从来不是靠家世与侥幸得来,若连直面自己过错的勇气都没有,连最基本的善念都守不住,即便侥幸踏上仙梯,也终究成不了护佑众生的神。
云端的风掠过她的衣袂,带着问心路上传来的微弱哭腔。顾倾然眸色平静——这世间最公平的,便是因果。
顾倾然立于云头,指尖凝着一缕微光,将问心路上的幻境看得真切。
白浅已彻底坠入心魔幻境。她先是化作那条被冻住的溪流里的小鱼,感受着鳞片被寒冰刺破的刺痛,听着同类在冰下绝望的喘息;转瞬又成了折颜药圃里的仙草,眼睁睁看着自己被连根拔起,扔进泥里烂成枯枝,旁边还放着她当年随手丢弃的花枝;最后竟成了那个丢失神像玉佩的凡间老妪,拄着拐杖在神像前哭了三日,念叨着“那是亡儿留的念想啊”。
幻境里的每一幕都带着刺骨的真实。白浅在冰水里挣扎,在泥地里枯萎,在神像前垂泪,那些被她遗忘的“小事”,此刻都化作利刃反复切割着她的神魂。她想喊“我不是故意的”,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一遍遍重复着受害者的痛苦——原来被她当作“玩笑”的举动,在对方心里竟是这般沉重的伤痕。
“这幻境,是让她尝尝自己种下的果。”顾倾然声音淡得像云,“不是受害者,怎知加害时的轻慢有多残忍?”
幻境中,白浅的神魂开始震颤,原本清亮的眼神蒙上了浓重的悔意。她看着老妪佝偻的背影,忽然想起当年拿玉佩时,的确听见身后有老人的哭喊,却被同行的族人拉着说“凡人物件,不值一提”,便转身走了。原来那时的转身,竟成了别人心头多年的疤。
顾倾然收回目光,不再细看。心魔幻境从不会说谎,是善是恶,是轻是重,自有神魂来判。若她能在这锥心之痛里悟透“己所不欲”的道理,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若执迷不悟,这问心路,便是她的劫数。
风卷着云掠过,将幻境里隐约的呜咽吹散。顾倾然知道,有些觉醒,总要在撕心裂肺之后才会到来——而这,正是问心路存在的意义。
顾倾然望着幻境中崩溃痛哭的身影,指尖捻碎一片飘落的梧桐叶,语气里听不出情绪:“平日里仗着家世或天赋,把别人的委屈当玩笑,把无意的伤害当‘小事’,总觉得‘反正我没恶意’就能一笔勾销。”
“真轮到自己尝一遍,才知道针扎在身上有多疼,丢了珍视之物有多慌。”她轻轻呵出一口气,白雾在空气中散得很快,“不是说不能犯错,而是犯错后总躲在‘我不是故意的’壳里,连正视的勇气都没有,才真可笑。”
“你看她现在哭得多凶,当初冻住溪流时,可没见她心疼过那些蹦不出来的鱼;拔仙草时,也没想过药圃主人侍弄了多少年。”顾倾然转身走向林深处,“这幻境啊,就是把‘己所不欲’四个字,硬生生刻进骨头里——但愿她能记住这份疼,以后再抬手时,能多想想对方会不会疼。”
风吹过树梢,带着幻境里模糊的哭声,像是在应和这份冰冷的清醒。
白浅在幻境里一遍遍重历自己做过的那些“坏事”——冻住溪流时没看见水底挣扎的鱼,拔仙草时踩碎了药圃边的嫩苗,随手丢的符咒差点引燃山涧的枯叶……每一次重演,细节都更清晰,那些被她忽略的细微痛苦,此刻都像针一样扎在心上。
她想喊“这不是真的”,却发不出声音;想转身离开,脚像灌了铅似的挪不动。幻境里的风带着寒意,把那些被她遗忘的愧疚都吹到眼前:原来当初那条鱼,是想逆流去产卵;那株嫩苗,是药翁特意留的珍稀品种;山涧的枯叶下,藏着一窝过冬的小兽……
“醒过来啊……”她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却还是困在循环里。那些被她当作“无关紧要”的瞬间,此刻都成了捆住她的锁链,一遍遍提醒她:有些伤害,哪怕无心,造成了就是造成了。
幻境外,顾倾然看着水晶球里她痛苦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这幻境是在帮她记着呢——记着疼,才不会再犯。”
白浅从幻境里跌出来时,浑身都被冷汗浸透,膝盖重重磕在青石上,疼得她蜷缩成一团。眼前的昆仑墟依旧云雾缭绕,可那些曾经让她心驰神往的飞檐斗拱,此刻看起来竟带着种冰冷的疏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