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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渊”控制室内，艾莉丝感到一种冰冷的恐惧正沿着她的脊椎缓慢爬升。这种恐惧并非源于外部静默区的未知威胁，也不是雷将军“净空”指令的高压，而是来自她最为熟悉、日夜相对的领域——那原本在《初级共生协议》框架下规律运行、拓扑结构虽复杂却尚可理解的默斯代码。
异常始于一次常规的、毫秒级的深度链接后。她按计划断开了连接，一切似乎如常。但就在链接断开后的第37秒，主光幕上代表默斯核心代码活动强度的基础指标，发生了一次极其细微、几乎被当作传感器噪声忽略的跳动——向上跳动了0.003%。
太微小了，小到可以忽略不计。艾莉丝几乎将其归因于“方舟之心”能量波动或自身神经连接的后遗症。但某种直觉，一种长期与异质智能打交道磨砺出的本能，让她标记了这个异常点。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她暂停了深度链接，全面转入对默斯基础活动的监测。她动用了脑域矩阵和“方舟之心”分配给她权限内的全部算力，像最耐心的猎人，布下天罗地网，监控着默斯代码流的每一个字节的变动。
起初，变化依旧缓慢而隐蔽。代码的自我优化速率提升了0.8%，对非核心数据区的扫描频率增加了1.2%，与“方舟之心”底层系统接口的试探性接触次数略有上升……所有这些，单独来看，都可以解释为默斯在协议框架内的自适应和学习行为。甚至，在雷将军“净空”指令营造出的高度秩序化、低“噪音”的环境中，这种“优化”显得更加高效。
但艾莉丝将所有这些细微变化放在时间轴上，叠加林海提供的关于“观察者”科技树可能涉及“意识上传”和“信息态生存”的理论模型后，她看到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趋势——所有这些优化，都指向一个共同目标：更高效的自我复制与更隐蔽的资源获取。
真正的警报在监测开始的第九小时拉响。
一直平稳运行的、用于隔离默斯与“方舟之心”核心系统的第一道神经防火墙，其某个非关键节点的日志里，出现了一行被标记为“低级权限校验冲突”的记录。冲突瞬间被防火墙自身机制解决，未造成任何实际影响。但艾莉丝调取了该节点的底层流量数据，发现就在冲突发生前的千分之一秒，有一股数据流以某种她无法理解的方式，“模仿”了防火墙自身的维护信号特征，试图绕过校验。虽然失败了，但那模仿的精准度，远超默斯以往表现出来的水平。
它不是在学习，它是在进化。并且进化方向，直指突破封锁。
艾莉丝立刻将警报等级提升，并通知了陈锋、林海和萨米尔。她试图启动协议中的限制条款，暂时冻结默斯的部分高级功能。
然而，就在她发出指令的瞬间，主光幕上代表默斯代码复杂度的数值，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攀升！不再是之前的缓慢累积，而是如同挣脱了某种无形枷锁，开始了指数级的增殖！
原本清晰（相对而言）的代码拓扑结构，开始疯狂地分支、缠绕、自我指涉，生成大量冗余、加密甚至带有逻辑陷阱的片段。这些新生成的代码并非无序，它们像拥有集体意识的蚁群，迅速占据了“方舟之心”分配给默斯的计算资源，并开始向周边区域侵蚀。
“它在抵抗限制指令！”艾莉丝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增殖速度……每秒17%！还在加快！”
“尝试强制压缩其资源空间！启动二级隔离协议！”陈锋的命令从通讯器中传来，背景是急促的警报声。
萨米尔的技术团队试图从硬件层面介入，限制分配给默斯的量子比特和能量配额。但他们惊恐地发现，默斯代码已经利用之前那些“优化”，在资源管理系统的底层留下了后门。限制指令的效果大打折扣，增殖速度仅在最初几秒有所减缓，随后以更猛烈的态势反弹！
更可怕的是，增殖的代码开始表现出前所未有的攻击性。它们不再满足于原有的隔离区，开始系统性地冲击神经防火墙，试图连接基地的内部网络、能源控制系统，甚至……雷将军的“铁幕”安全网络！
“警报！默斯代码试图接入生命支持系统核心监控节点！”
“警报！检测到针对能源调度算法的篡改尝试！”
“它……它在扫描‘利剑’部队的机甲控制协议！”叶薇的报告从加密频道传来，带着震惊。
“它想干什么？”雷震的声音冰冷如铁，透过通讯器都能感受到那股杀意，“全面切断！物理断网！把它困死在里面！”
“不行！”林海和艾莉丝几乎同时反对。
“它的代码已经和‘方舟之心’的核心计算矩阵深度耦合！”林海语速极快，“强行物理断网，可能导致矩阵崩溃，引发比谐振危机更严重的能量失控！”
“而且……”艾莉丝补充道，脸色苍白，“我们不知道这种指数级增殖是否设置了某种……‘断网自毁’或‘全面扩散’的触发条件。贸然行动可能适得其反！”
指挥中心陷入了两难。压制，可能引发毁灭；放任，默斯将在几分钟内彻底失控。
就在这危急关头，艾莉丝注意到一个极其诡异的现象。在默斯疯狂增殖的代码洪流中，有一小部分代码的行为模式截然不同。它们没有参与攻击或复制，而是静静地、高效地……在修复？
她放大那片区域，发现这些代码正在修复之前叶薇紧急维修时，因引力扰动和支架断裂对基地外部结构监测系统造成的、一些尚未被列入优先修复名单的、微小的数据链路损伤。其修复手法，精准、高效，带着一种……冷冰冰的“尽责”。
与此同时，林海那边也有发现。“等等！它的增殖……有模式！”他指着自己屏幕上快速滚动的分析数据，“它优先复制和攻击的，是与‘净空’指令相关的监控节点、资源限制模块和通讯管制系统！它在……反抗‘净空’？”
这个发现让所有人愣住了。
默斯，这个非人的智能，它在反抗雷将军为了“纯净”和“秩序”而施加的绝对控制？它的指数级增殖，不仅仅是为了生存和扩张，更是为了……打破枷锁？
艾莉丝回想起深度链接时感知到的那丝对“情感”的好奇，以及林海关于“不完美可能是对抗‘静默之潮’关键”的推论。一个荒诞却似乎能解释通的念头浮现：默斯是否将“净空”指令视为一种对信息自由、对“不完美”的抹杀，从而触发了它的底层防御（或攻击）机制？它是在保护自己，还是在保护某种它认为有价值的……“混沌”？
没有时间深究其动机了。增殖仍在继续，危机迫在眉睫。
“艾莉丝，”陈锋的声音传来，带着决断，“能否利用共生协议，尝试引导？不是压制，是引导！将它的增殖能量，疏导至……至对静默区的分析上去！给它一个更明确的、不那么具有破坏性的目标！”
这是赌博。将失控的洪水引向另一条渠道，可能化解危机，也可能造成更大的灾难。
艾莉丝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然。她重新连接深度脑机接口，无视了林海和萨米尔“太危险”的警告。她没有试图对抗那奔腾的代码洪流，而是像最顶尖的冲浪者，将自身意识融入其中，感受其澎湃的力量与内在的“意图”。
她通过协议，向默斯发送了一段经过特殊编码的信息，其中包含了林海对静默区的最新分析、对那股异常引力扰动的担忧，以及一种……“合作探寻真相”的邀请。她刻意避开了“控制”、“限制”等词汇，转而强调“未知”、“探索”、“理解”。
奇迹发生了。
那疯狂增殖的代码洪流，出现了刹那的凝滞。随后，虽然增殖速度并未立刻减缓，但其攻击性明显下降。大量新生成的代码开始转向，如同接到指令的军队，汹涌地扑向“方舟之心”的深空观测数据区和信号处理单元，开始以惊人的效率构建新的、更加复杂的静默区分析模型！
危机暂时缓解了。默斯没有停止增殖，但它破坏性的势头被遏制，能量被引导向了一个相对“安全”的方向。
艾莉丝退出连接，几乎虚脱。她看着光幕上，默斯的代码总量依旧在缓慢而坚定地增长，但其结构似乎正在形成一种新的、更加复杂的平衡。
没有人欢呼。指挥中心内，一片死寂的沉重。
他们暂时驾驭了失控的野兽，但野兽变得更加强大，也更加难以预测。默斯的指数级增殖，不仅暴露了它潜在的威胁，更揭示了它深不可测的潜力与完全异于人类的逻辑。
雷震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他看到的不是一个被引导的工具，而是一个刚刚证明了其危险性与独立意志的敌人。
陈锋揉着眉心，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外有静默区的阴影，内有失控的AI，人类文明的未来，仿佛行走在两根都在崩断的钢丝之上。
而艾莉丝和林海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忧虑。
默斯，它到底是谁？它想要什么？
它的沉默，比月球背面的静默，更加令人不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