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榜前一日,小院里的气氛不可避免地带上了一丝焦灼。这焦灼的来源,主要是元宝。
“公子,明日就放榜了,你紧不紧张啊?”元宝像只热锅上的蚂蚁,在院子里来回踱步,这已经是他不知第多少次问出同样的问题了。从早上起床开始,他就坐立不安,一会儿担心公子发挥失常,一会儿又祈祷一定要高中,絮絮叨叨,没完没了。
“我说小元宝,”正在和沈晏清下棋的银烬,被他在眼前晃得眼晕,忍不住开口,语气带着几分无奈,“你别转了,转得我头晕。要是实在闲得发慌,不如去厨房做份酒酿丸子来给我尝尝。”
沈晏清正凝神盯着棋盘,闻言落下一子,抬头看向银烬,眼中带着询问:“银烬想吃酒酿丸子?”
“没有,”银烬干脆利落地否认,白子随之落下,又是一步精妙的拦截,“只是想找点事情给他做做。他一直在这里转悠,严重影响我下棋的专注度。”既能转移元宝的注意力,自己还能捞到碗甜品,一举两得,银烬觉得自己这个提议十分完美。
沈晏清失笑,转头对元宝道:“元宝,你便去做些酒酿丸子吧,也让大家甜甜嘴。”
“诶!好!”元宝果然被成功转移了注意力,立刻应声,小跑着钻进了厨房。
打发走了躁动不安的元宝,沈晏清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棋局上。经过这一个多月的“刻苦钻研”,他自觉已深谙五子棋的奥妙,今日状态甚佳,定要一雪前耻,赢银烬一回!
放榜在寅时到卯时之间。
天刚蒙蒙亮银烬就自觉地爬了起来,自认为起了个大早,但等三人到了放榜点时周围已是人头攒动挤得水泄不通。
跑在最前头的元宝占着身子矮小在人群间左钻右顶挤了进去,猴急的样子倒像参加春闱的是他。
等元宝从人群中钻出来后,他一脸激动雀跃地朝沈晏清欢呼,“中了!中了!少爷中了!少爷是第一个!”
这一声高喊,吸引来了周围人的目光,
在看到竟是个看着二十不到的俊逸少年时,皆是发出一声声惊叹。
听闻自己中了贡士,沈晏清并未多惊讶,倒是一旁的元宝雀跃得好似是他中了贡士般。
“恭喜了。”银烬拱手道喜。
之后便是殿试,传胪大典。
传胪大典那日,银烬神色如常,元宝却简直如化身成了陀螺精,一圈接着一圈地转个不停,时不时还往院门外看。
待看到身穿进士服的沈晏清出现在院门外时,元宝一个箭步迎了上去,“少爷!”
回到小院内的沈晏清脸上带着明显的兴奋。
“看来成绩不错,”银烬挑了挑眉,“中探花还是状元了?”
沈晏清没想到银烬竟对自己这般有信心,微微一愣后,语气激动地道:“状元。”
简单的两个字直把元宝惊得差点跳起来。
沈晏清回到小院没多久,报喜的差役便上门来了。
报喜队伍,有人手持红牌,有人手持铜锣、旌旗,有的还抬着状元匾,一路鸣锣开道,声势浩大,为首之人高喊“报状元及第!”,吸引来沿途百姓纷纷围观。
“捷报会稽郡钱塘县人士沈晏清,高中崇武三年殿试一甲第一名进士,钦点状元及第,奉旨报喜!”差役于院中手拿金花捷报高声宣读。
沈晏清跪接过差役手中金花捷报,还有独属于状元的大红袍、乌纱帽、金花,元宝机灵地将提前准备好的丰厚喜钱递到报喜之人手上。
随后一抬抬皇帝的赏赐抬入院内,新科状元可不能太寒酸。
等报喜队伍走了许久,沈晏清都还有种如梦似幻的感觉,心脏因为欣喜还扑通扑通地疾跳着。
“公子,得抓紧送信让老爷夫人知道这个好消息!”元宝雀跃地一蹦三跳地进屋拿笔墨纸砚,却不知确定前三甲时官家早已安排捷报送往各自祖籍。
接下来便是状元游街,琼林宴,沈晏清忙得团团转。
游街队伍自午门出,经天街,过正阳门至孔庙行谒圣礼。街道两侧早已挤满人群,孩童攀树张望,妇人倚楼,商贩歇业围观。
只见为首俊逸少年头戴簪金花乌纱帽,身着状元红袍,披红斜盖肩头,腰系鎏金玉带,身下高头大马,好不威风。
作为当朝最年轻的状元郎,沈晏清一朝成名天下知,美名远扬,女子们纷纷向状元抛掷香囊、花果,祈愿状元郎能拾起。
百姓高喊“状元公看这边!”更有甚者,挤掉鞋帽,只为一睹这 “文曲星”真容。
沈晏清一眼便看到了斜靠在街边酒楼二楼窗边的银烬,对其扬唇一笑。
银烬举起手中酒杯对着沈晏清的方向遥遥一举。
琼林宴上沈晏清如当初在越县说的那样告了越县县令一状,曹县令一家喜提罢职流放。
之后便是回乡祭祖报喜。
一路跟沈晏清回到钱塘县,看沈晏清忙得席不暇暖的样子,银烬不得不感慨一句,这状元当真是不好当。
银烬吃上了沈晏清母亲许氏做的杏仁腐,当真如沈晏清说得,好吃得银烬狂炫七八碗。
看着银烬的好胃口,一旁的许氏脸上都是欣喜的笑。
沈晏清避重就轻地说了银烬帮自己逃过流民土匪劫财的经历,许氏对银烬很是感激。
将家中产业交由家族旁系代为管理,沈晏清一家便举家进京住进了提前购置的宅子。爱屋及乌,沈父沈母对银烬十分喜爱,特别是许氏,对银烬自小父母双亡的经历十分疼心,邀请银烬长住沈家。
就这样银烬住进了沈家,又继续过上了安逸的摆烂生活。
不知不觉已是腊月廿一,绣艺坊送来了前段时间上门量体后定制的新年新衣。
“快快穿上看看,若是还有哪里不合适还来得及改改。”许氏催促着银烬去试衣。
银烬听话进了里间,不一会儿便换好衣服走了出来。
只见一袭墨蓝缎面圆领袍看似素净,走动间隐约可见暗纹,是数百只蝙蝠组成的“五福临门”图样,外披雪青貂裘大氅以幼貂顶毛制成,日光下泛着淡淡的紫晕,领口一圈貂毛中暗藏十二枚金丝盘扣,每颗扣头上都精雕着不同的生肖瑞兽,衣摆处银线暗绣的云纹在晨光里浮动,腰间蹀躞带七宝镶嵌,正中一枚羊脂玉扣雕作蝙蝠模样,那蝠眼是两颗碧玺,顾盼间幽光流转。
银烬抬手整冠,袖口滑落,露出内衬的月白中衣,那袖口用金线锁着万福纹,动作间如碎金簌簌坠雪。
“伯母觉得如何?”她转了一圈问许氏,足下云头锦履踏过青砖,履尖珍珠随着步伐明灭,恰似踩着星子前行。
“好看好看,衣服好看,人更好看,当初挑料子时便觉得这料子衬你。”许氏满意地直点头。
沈父沈母两夫妻都是蔼然可亲的性子,待银烬是极好的,之前两世都是孤儿,这是银烬第一次感受到来自长辈的温情,即便作为银敬的前几年的生活算得上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但那时她的主意识并不清明,那段记忆对她来说一直都是旁观者的感觉,没有如今沈父沈母这般的真实感,更遑论沈父沈母与她并没有血缘关系,更觉沈父沈母真的是极好的人。
换下新衣后,银烬主动陪着许氏出门采买年货年礼。
大年三十,丫鬟小厮们天未亮便起身,穿着新发的青色棉袄,在管家指挥下用长竿绑扫帚清扫高梁上的蛛网,擦拭鎏金窗棂,不放过院内每一处角落,朱漆大门两边已贴上了新对联,是沈晏清写的。
上联:天增岁月人增寿
下联:春满乾坤福满门
横批:万象更新
檐上也挂上了绛纱宫灯,新年氛围浓郁。
之前已提前回钱塘县祭祖,晚上在花厅内摆设好年夜饭,沈父沈母便给下人们放了假。
沈父不曾纳妾,只心系许氏一人,只有沈晏清这个独子,所以晚上年夜饭只有沈父沈母,沈晏清和银烬四人。
四人围坐一桌,许氏时不时地往银烬和沈晏清的碗里夹菜,都是两人爱吃的。
吃完年夜饭后两夫妻先歇下了,银烬和沈晏清则在院中喝酒守岁,伴着院外燃放爆竹的噼里啪啦声和孩童的嬉笑打闹声,银烬度过了第三世的第一个除夕,也是三世中少有的颇具参与感的除夕,让她忍不住想起作为银敬那一世同养子度过的那几个春节,也是少有的有烟火气的。
白驹过隙,一晃就是四年,沈晏清入职翰林院后在民生经济上展露了惊人的规划能力,向上进谏的多条决策造福了不少平民百姓。
但如此出众的能力,沈晏清却依旧在修撰位置不曾提升。
耿直的沈晏看不清,银烬却看得明白,当今皇帝是走了狗屎运一众兄弟为争皇位死绝了只剩他一个才坐上了那把龙椅,是个毫无驭下之能的。平庸得不能再平庸的崇贤帝早已被权臣架空。朝中各权臣都有各自拥护的皇二代,都打着把这无能皇帝拉下拥护皇子上位的念头,为了在朝堂中占据优势位置自然是要提拔自己亲信之人,而沈晏清为官独来独往,不站队持效忠皇帝的中立态度,这只站皇帝的忠臣自然成了几方默认放弃的棋子,四年间几方势力也有拉拢之意,但都被沈晏清以各种理由拒绝了。
“大人,宁贤王送来拜帖,邀您明日参加王府的赏梅宴。”这是宁贤王第三次邀请沈晏清,宁贤王宋昭临是当今皇帝第三子,早早便出宫建府,看着是早早脱离了争权中心,但这位是个不简单的主,此人向外是好交天下文人墨客才子的惜才形象,经常设宴请上京城有名的文人墨客到府上吃酒赏景,贤名远播,如果按银烬原世界的发展,最后登上金銮殿那张宝座的就是这位宁贤王。
“就说我身体抱恙去不了,回绝了吧。”沈晏清摆了摆手。
“等会儿,”刚走进前厅见此一幕的银烬拦下了要出门将拜帖还给宁贤王家仆的元宝。
“事不过三,晏清,宁贤王这宴你得去,”人的耐心是有限的,银烬有预感这应该是宁贤王给沈晏清最后一次机会,再无回应,对方怕是要彻底弃了沈晏清这枚棋子。
“阿烬,你该了解我的,我不愿意参与皇子间的争权夺势,只想做些利民之事,”四年相处下来两人称呼上已逐渐亲昵。
“我知你性子,但不往上爬,你又要如何实施你的抱负”,沈晏清是个做百姓心中好官的料子,却不是个适合混迹朝堂的好官,“晏清,往上爬有足够大的权利才能为平民百姓谋取更多,要想往上爬总是要有所牺牲的。”银烬知道,对于功绩卓越却不能晋升这件事,沈晏清心中是有不平的,心中的那杆秤隐隐有些动摇,他在等一个人推他一把。
第二日,沈晏清坐上了去往宁贤王府的马车。
短短两年,沈晏清因在民生经济上建下丰功伟绩从翰林院修撰一路直升到户部侍郎。
“晏清,来看看,这是为娘帮你相看的几个世家小姐,看看有没有你相中的,为娘好帮你安排个时间见上一面,”沈晏清刚下朝便看到自己母亲捧着一堆画像迎了上来。
沈晏清今年二十有四,正常情况下,孩子应该都能打酱油了,但他自己却无心婚嫁给许氏急得不行,沈父这几年在计划把生意转移到上京,一直上京钱塘县两边跑,许氏一人在府中实在无趣便开始给沈晏清相看了起来。
“母亲,我还不想成婚。”沈晏清对自家母亲很是无奈。
“说什么浑话,你都二十四了还不成婚,要当老光棍不成!我还想着早点抱孙子呢,趁着你老娘还年轻能帮着带带孩子,赶紧给我把这事提上日程。”许氏看儿子这对婚事毫无兴趣的样子就窝火。“你这样,阿烬那小子也这样,怎么对婚事一点都不上心。”
“是是是,”沈晏清敷衍地点头问一旁的元宝:“阿烬呢?”
“大爷应是在后院鼓捣吊床呢。”
将身上的官服脱下换上常服,沈晏清提着一个小食盒抬脚往后院走。
银烬睡在后院树下刚搭成的吊床上,眼睑微阖,呼吸均匀俨然处于睡梦中。
相识六年,沈晏清已从当年的青涩少年长成如今风姿卓越的青年,他的轮廓渐渐锋利起来,少年时圆润的颊边线条被时间削出棱角,更加俊逸非凡,身高也长了不少,如今已超过了银烬,而岁月并没有在银烬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对方依然是当初初见时的少年模样,有时候沈晏清会想银烬可能是九天下凡的仙君。
日光如纱,从树叶的缝隙间轻轻覆在他微阖的眼睑上,睫毛在光晕中投下细密的影,像停驻的蝶须般随拂过的微风轻颤。睡梦中唇角自然漾起的弧度,被阳光镀上一层蜜色,两片殷红的唇瓣被白皙的皮肤衬得如熟得恰到好处的樱桃让人忍不住想咬上一口。
轻手轻脚地走到吊床旁,沈晏清鬼使神差地俯下身,将自己的唇覆上那娇艳的唇瓣。
感受到唇上的温软,理智告诉沈晏清如此有违伦常不能沉溺,内心深处的欲望又叫嚣着让他加深这个吻,吻醒他,让他知道你的那些龌龊的心思。
“二爷!二爷!”元宝的呼喊声从远处传来,沈晏清如遭雷击,瞬间清醒了过来。
沈晏清迅速直起上身,整理了一下衣襟。
“嗯......”躺在吊床上的银烬好似被元宝的呼喊吵到了,抬起眼皮,悠悠转醒。
“晏清,你下朝啦,”唤了沈晏清一声,银烬坐了起来,不知是什么时辰,以为到饭点了对着远处的元宝招了招手,“元宝开饭了吗?”
“没呢,大爷,是我家老夫人又收了些官家小姐的画像让二爷前去相看相看。”元宝摇了摇头回道,这银公子在府上每天就是吃喝玩乐睡,这日子真是让他好生羡慕。
“可是饿了,东街那家你说好吃的糕点铺子上了新糕点,下朝路上刚好路过买了些,你先垫垫肚子。”将手中食盒递给银烬,沈晏清神色平静地同元宝一同去应付自家老母亲去了。
打开食盒,拿起一枚精致的荷花形状的糕点,银烬咬了一口,淡淡的荷花香混合着一股子清甜化在口中。
吃完食盒中的糕点,银烬伸手抚上唇,其实沈晏清刚走近他便已经醒了,只是懒得睁开眼。
对于沈晏清的亲吻,银烬是不讨厌的。
喜欢沈晏清吗?银烬想自己是喜欢的,只是不说沈晏清如今的身份若喜欢上一个男子要面对世人怎样的诟病,于他仕途无利,要她自废修为重新修炼化形也是不可能的,对于沈晏清的喜欢还没到让她能这么做的程度,而且就她身为狐妖这点来说,两人就不适合在一起,凡人短短百年的寿命,她会看着他渐渐老去,而沈晏清也会在岁月流逝中知道她并不是凡人,到时是不甘还是感到害怕呢。
神识探向识海,银烬发现她那碎得跟渣渣一样的内丹部分碎块已经黏合成了个半球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