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冻土在春日里渐渐酥软,一脚踩下去,能陷进半寸深,混着融雪的湿气,散发出清冽的土腥气。林安握着犁杖,赶着阿依娜部落的驯鹿,在新垦的土地上划出第一道浅沟。犁铧切开冻土的声音“嘎吱”作响,像春神在土地上写下的第一笔。
“慢些,”阿依娜跟在后面撒种,蓝布裙的裙摆沾着泥点,“北境的土看着松,底下还有冰碴子,犁得太深会伤着驯鹿的蹄子。”她手里的谷种顺着指缝滑落,落在沟里,与黑褐色的泥土融为一体,“萨满说这些种子听过鲸骨笛,能长得更齐整。”
李石在另一边教狼山部落的汉子们使用中原的锄头。他弯腰示范着松土的动作,锄头在他手里轻巧得像根麦秆:“看到没?手腕要活,别死劲往地里砸,跟挠痒痒似的,把土块挠碎就行。”
一个狼山汉子学得认真,锄头却没控制好,“咚”地砸在石头上,火星溅起来,吓得他手一松,锄头掉在地上。“这玩意儿比我们的石镐娇气多了,”汉子红着脸挠头,“还是你们中原人会琢磨。”
赵丫提着药篓穿梭在田埂间,给帮忙耕种的人们分发防霜的药膏。药膏是用雪绒花汁和羊油熬的,乳白色的膏体散发着淡淡的花香。“涂在手上,别让晨霜冻裂了皮肤,”她给一个年轻的狼山姑娘涂药膏,指尖触到对方粗糙的掌心,“晚上回去用温水泡,再抹一层,几天就好了。”
姑娘的脸颊泛起红晕,从怀里掏出个用兽皮做的小荷包:“这个给你,狼山的麝香鼠皮做的,能装草药。”荷包上绣着只歪歪扭扭的小鹿,针脚虽然粗糙,却看得出来格外用心。
晌午的阳光暖得像块烙铁,晒得冻土冒起白汽。阿依娜的母亲提着食盒来送饭,里面是北境特有的“雪面饽饽”,用去年的陈雪化成的水和面,蒸得蓬松雪白,咬一口,带着股冰清的甜。
“尝尝这个,”阿依娜递过来一个饽饽,上面抹了层梅子酱——正是张婶让林安带来的,“配着吃,酸甜正好。”
林安咬了一口,雪面的清冽混着梅子的微酸,在舌尖化开,像把北境的春和寒潭的秋都含在了嘴里。他看着阿依娜被阳光晒得微红的脸颊,发间的银链反射着光,忽然觉得这春田劳作的时光,像被拉长的棉线,温柔而绵长。
“你看狼山部落的人,”阿依娜忽然指着不远处,几个狼山汉子正帮着黑石部落的人抬石碾,“以前他们见面就打架,现在却能一起干活。”她的声音轻得像风拂麦浪,“都是托了这些谷种的福。”
林安点头,想起刚到北境时,各部落之间剑拔弩张的模样,再看看眼前——阿依娜部落的人教狼山部落撒种,黑石部落的人帮阿依娜部落修水渠,汉子们一起扛犁杖,妇人们围着食盒说笑,像幅被春风染活的画。
午后突然刮起一阵冷风,天空飘起细碎的雪粒。“快盖种子!”林安大喊着,抓起身边的草席往刚撒好种的田垄上盖。北境的春就是这样,暖得快,冷得也急,刚才还暖烘烘的日头,转眼就落下雪来。
众人手忙脚乱地用草席和石块压住谷种,阿古跑得最快,抱着草席在田埂上飞跑,狼皮袄的下摆被风掀起,像只张开翅膀的灰鸟。“别让雪把种子冻坏了!”他的吼声混着风声,在田野上回荡。
雪粒下了半个时辰就停了,阳光重新露出来,在草席上融出点点水珠。林安掀开草席一角,谷种安然躺在泥土里,仿佛刚才的风雪从未降临。“没事了,”他松了口气,抹了把脸上的雪水,“这层雪还能当肥料,让种子长得更壮。”
阿依娜蹲在田埂上,用手指捻起一点融雪的泥水,放在鼻尖闻了闻:“是春天的味道。”她抬头看向林安,眼睛亮得像刚融的溪涧,“等谷子长出来,我们在田埂上种满雪绒花,蓝紫色的,好看得很。”
“好啊,”林安笑着点头,“再种些寒潭堡的野菊,黄的配蓝的,像打翻了染料盒。”
夕阳西下时,新垦的五十亩地终于种完了。众人站在田埂上,看着整齐的田垄在暮色中延伸,像条缀满希望的绸带。驯鹿甩着尾巴啃食田边的嫩草,驼铃在远处轻轻响,归巢的飞鸟掠过天际,留下几声清脆的啼鸣。
阿古扛着锄头,哼着北境的调子往回走,歌词虽然听不懂,却透着股欢喜。李石跟在他身边,用刚学的北境话插科打诨,引得众人哈哈大笑。赵丫和狼山姑娘手牵手,说着草药和刺绣的悄悄话,身影在暮色中挨得很近。
林安和阿依娜走在最后,踩着松软的泥土,脚步“噗噗”作响。没有人说话,却有种说不出的默契,像田埂上的风,无声无息,却带着彼此的气息。
“林安哥,”阿依娜忽然停下脚步,从怀里掏出个东西,借着最后一点天光递给林安,“这个给你。”
是个用红绳串着的狼牙吊坠,狼牙被打磨得光滑圆润,上面刻着个小小的谷穗图案。“阿古说狼牙能辟邪,”她的声音有些低,“我让他刻了谷穗,希望……希望你每次来北境,都能平平安安的。”
林安接过吊坠,入手微凉,却带着阿依娜手心的温度。他把吊坠系在玄铁剑的剑柄上,与那片梅瓣一起晃动:“我会戴着的,像戴着北境的春天。”
远处的暖房亮起了灯火,像散落在田野上的星。林安知道,这些播下的种子,会在北境的土地上悄悄生长,而他们之间的情谊,也像这春田的根须,在看不见的地方,扎得越来越深。
春夜的风带着融雪的凉意,吹得田埂上的草叶沙沙作响。林安望着满天的繁星,忽然觉得,寒潭堡与北境之间的路,不再是遥远的戈壁与冰川,而是被这些共同耕种的春田,连成了一片温暖的土地。
情谊深种,如同这春谷,只待夏日生长,秋日收获,一年又一年,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