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书房,与往日不同的是,那张宽大的木书案此刻已被堆积如山的公文奏折占据,几乎看不到原本的颜色。
高高的两摞文书摇摇欲坠,无声地诉说着主人昨日“玩忽职守”的后果。
玉砚轻轻叹了口气,认命地走到书案后坐下。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本折子展开,刚看了几行,眉头便微微蹙起。
又接连翻了几本,他的表情从凝重逐渐变得有些……哭笑不得。
这堆积如山的,并非全是关乎堤坝建设、物资调配或官员考核的重大事务。
其中竟混杂了大量鸡毛蒜皮、却实实在在困扰着百姓生活的民间细故。
譬如,城南张老汉状告邻舍李老汉偷了他家耕地的老黄牛,言之凿凿,还按了手印;
城北李老奶哭诉她攒了半个月、准备拿去换油盐的几十个鸡蛋一夜之间不翼而飞,怀疑是隔壁家的馋嘴猫……或是野孩子所为;
更有甚者,是一对正在闹和离的夫妻,为三岁稚童的归属争得不可开交,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诉状写得声泪俱下,都声称孩子离开自己便活不下去。
玉砚抬起手,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这些事,说小,确实算不上军国大事,甚至有些荒诞;但说大,每一件都切实关系到百姓的切身利益,影响着他们的生计与安宁,若处理不当,小则邻里失和,大则可能酿成更严重的纠纷。
民生无小事,枝叶总关情。这是他离京前父皇的教诲,也是他身为亲王的责任。
他深吸一口气,将心中那点因昨夜今晨之事残留的涟漪强行压下,敛眉凝神,提笔蘸墨。
他先批阅了关于堤坝进展和物资清单的重要公文,做出明确批示。随后,便开始耐心处理这些“小事”。
对于丢牛案,他批注:着里正即刻带人勘验现场,询问四邻,查明牛是走失还是被盗,限期两日查明回报。
对于丢鸡蛋案,他批注:安抚李老奶,赏她半吊钱暂渡难关,令巡街衙役多加留意,并晓谕附近百姓谨守门户。
对于争子案,他批注最为详细:令县衙妇官先行调解,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若调解不成,再依《户婚律》秉公断案,务必以孩童利益为首要考虑。
他埋首于案牍之间,神情专注,时而蹙眉思索,时而落笔如飞。
那些羞赧、气恼、甜蜜的私密情绪,暂时被搁置一旁,此刻的他,是江南百姓的瑞王殿下,在处理他们最真切的生活。
夜色渐深,书房内的烛火噼啪作响,映照着玉砚略显疲惫却专注的侧脸。
他终于将最后一份关于鸡毛蒜皮的诉状批阅完毕,放下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案头堆积如山的公文已处理了大半,虽身体深处仍残留着些许隐秘的酸痛,但比起晨起时已好了太多。
他站起身,舒展了一下因久坐而僵硬的腰背和手臂,顿时感到一阵头脑发昏,眼睛也干涩发胀。
想来是昨日劳累过度,又熬了夜的缘故。他揉了揉太阳穴,决定出去走走,吹吹夜风,清醒一下头脑再回来继续。
推开书房门,秋夜的凉意迎面扑来,带着草木的清新气息,让人精神一振。
他负着手,沿着抄手游廊,慢慢踱步至衙门后院的小花园。
今夜园中格外寂静,平日里巡夜的侍卫似乎也不见了踪影,只有虫鸣唧唧,更衬得夜色宁静。
然而,没走多远,一阵细微的、噗嗤噗嗤的异样水声夹杂着什么,打破了这片宁静。
玉砚脚步一顿,心生好奇。这么晚了,天气又凉,谁还会在花园里?莫不是哪个小厮丫鬟在此私会?
他放轻脚步,循着声音悄悄靠近。
声音源自花园角落的凉亭附近,那里树木较为茂密,影影绰绰。
他借着月光和远处灯笼透来的微光,拨开层层枝叶望去——
只一眼,他便如遭雷击,猛地僵在原地!
只见凉亭旁的阴影里,两个身影正紧密地交叠在一起!一人被半推半抱着抵在亭柱上,另一人则强势地将其困在方寸之间,两人正……正在忘情地亲吻!那噗嗤的水声,正是唇舌交缠发出的暧昧声响!
玉砚脸颊瞬间爆红,心跳如鼓。
他立刻意识到自己撞破了别人的私密之事,非礼勿视,当下便想悄无声息地退开。
然而,就在他准备转身的刹那,那被抵在柱子上的人似乎微微挣扎了一下,发出了一声模糊的抗议,声音虽低,却异常耳熟:“……别……静竹……有人……”
静竹?!
玉砚猛地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再次望去。
那个将人困住、动作强势的身影,看侧脸和身形,不是他那向来温和守礼的静竹师兄又是谁?!
紧接着,另一个带着些许不耐烦和沙哑的声音响起,更是让玉砚如遭重击!
“去房里吧,这里……”是静竹的声音,带着不同于平日的低沉和欲望。
“去什么房里?我……我待会儿还要去巡夜交接……”被抱着的人喘息着反驳,那声音……那分明是洛宫奕身边的亲卫,柳侍卫的声音!
难道他们……?!
电光火石间,玉砚猛地想起他刚来江南有一晚,病得昏昏沉沉时,似乎也曾瞥见花园里有两个男子亲密的身影,当时他还以为是高热产生的幻觉,后来问洛宫奕,洛宫奕却笃定地告诉他那是在做梦,是药力所致……
现在看来……哪里是梦?!分明是洛宫奕那时就在瞒着他!
哄骗他!
这一认知带来的冲击让他一时忘了离开,只是愣愣地站在原地,脑子里乱成一团。
两个男子……做如此亲密之事……若是在以前,他定然觉得惊世骇俗,无法理解。
可如今……如今他自己都与洛宫奕……发生了那般亲密的关系……再看到此情此景,心中竟奇异般地并未觉得有多少惊骇,反而生出一种“原来如此”的了然,甚至……还有一丝微妙的、同病相怜般的羞赧和理解。
他正心乱如麻、脸颊发烫地呆立原地,准备再次悄悄退走时,却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一个坚实温热的胸膛!
“!”他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就要惊叫出声!
一只大手却更快地捂住了他的嘴,另一只手掌则温柔却不容拒绝地覆盖了他的双眼,瞬间剥夺了他的视觉。
熟悉的气息笼罩下来,一个低沉含笑的的声音贴着他的耳廓响起,温热的气息吹拂着他敏感的耳垂,带来一阵战栗:
“殿下竟有这等闲情雅致……在此偷看别人做这等亲密之事?”
是洛宫奕!
玉砚又羞又窘,被他堵着嘴,只能发出呜呜的抗议声,脸颊在他掌心烫得惊人。
这人……这人什么时候来的?!是不是早就看到自己傻站在这里偷看了?!
洛宫奕低低地笑了一声,似乎觉得他这般反应有趣极了。
他保持着捂住他眼睛和嘴巴的姿势,半抱着他,轻松地将人往后带离了那片是非之地。
直到走出很远,确信不会被凉亭那边的人发现后,洛宫奕才松开了捂着他嘴的手,但覆盖着眼睛的手却仍未移开。
“你……你放开我!”玉砚又羞又恼地低声抗议,手脚并用地想挣脱。
“嘘……”洛宫奕的声音带着蛊惑人心的磁性,“别看,殿下。非礼勿视。”
话音刚落,玉砚便感觉身体骤然悬空——洛宫奕竟直接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天旋地转间,他下意识地搂住了洛宫奕的脖子,防止自己掉下去。
覆盖在眼前的手掌终于移开,映入眼帘的是洛宫奕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深邃含笑的眼眸。
“洛宫奕!你放我下来!成何体统!”玉砚压低了声音挣扎,生怕被可能路过的旁人看见。
“殿下不是腿软么?臣代劳而已。”洛宫奕说得理直气壮,抱着他稳稳地朝着寝院的方向走去,步伐从容,仿佛怀中抱着的不是一位亲王,而是什么稀世珍宝。
“再者,殿下方才受了‘惊吓’,臣自然要好好安抚一番。”
“我……我哪有受惊吓!”玉砚嘴硬,心跳却因这突如其来的公主抱和方才撞见的一幕而失序狂跳。
“哦?没有吗?”洛宫奕挑眉,故意凑近他耳边,压低声音道,“那殿下方才看得那般专注……连我走到身后都未曾察觉?”
“你!你胡说!我才没有专注!”玉砚羞愤欲死,抬手就想捶他,却被抱得更紧。
“好好好,殿下没有。”洛宫奕从善如流地哄着,眼底的笑意却越来越深,“是臣看错了。臣只是担心殿下吹多了夜风着凉,这就送殿下回去歇息。”
玉砚挣扎无果,又怕动静太大引来旁人,最终只能自暴自弃地把滚烫的脸埋进洛宫奕的颈窝,任由他抱着自己穿过寂静的庭院。
心中却是波澜起伏,既有撞破他人秘密的尴尬,也有被洛宫奕当场抓包的羞窘,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共享了某个秘密般的奇异感觉。
原来,在这世间,他并非唯一的特例。
回到温暖明亮的房内,洛宫奕小心翼翼地将玉砚放在桌边的圆凳上。
桌上早已备好几样清淡却精致的清粥小菜,还冒着丝丝热气,显然是刚送来不久。他深知玉砚忙碌一天,又受了“惊吓”(无论哪种意义上的),定然饿了,且身子还需温养。
玉砚的目光却并未立刻被食物吸引。
方才花园里的那一幕,以及被洛宫奕抱回来时颠簸间的思绪翻腾,让他猛地想起了一件事,那晚,病得昏沉迷糊,浑身滚烫,意识如同漂浮在云雾里。
在那片混沌之中,他依稀记得,似乎有人用极其轻柔的力道,一遍遍地亲吻他的额头、脸颊……那触感温软而珍重,带着难以言喻的怜惜,驱散了些许病中的寒意与不适。
当时他以为是梦,第二日醒来也曾含糊问起,洛宫奕却神色自若,十分肯定地告诉他,那是他高热产生的幻觉,是药力所致,并无人亲他。
如今串联起静竹师兄与柳侍卫的事,再想到洛宫奕方才在花园里那般熟练地“灭口”和抱走他的行径,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玉砚的脑海!
他猛地抬起头,嘟起嘴,一双水眸瞪着正在为他布菜的洛宫奕,语气带着指控:
“所以,那天晚上我生病,你告诉我看见静竹师兄他们是幻觉,是骗我的!对不对?”他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你当时就怕我知道男子之间也可以……所以才瞒着我!”
洛宫奕布菜的手微微一顿。
他抬起眼,对上玉砚那双了然而又带着点小气愤的眸子,知道此事再也瞒不住了。他放下筷子,叹了口气,语气却依旧温柔:
“臣并非存心欺骗殿下。只是当时……殿下心思纯净如白纸,臣是怕骤然让殿下知晓那般情景,会惊吓到殿下,甚至……会让殿下厌恶疏远臣。”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臣冒不起这个险。”
玉砚听得一怔,原来……他那么早就在担心这个?但随即又抓住另一个重点,脸颊微微泛红,却努力让自己显得理直气壮:
“那……那晚你抱着我,亲……亲我的脸,也是真的了?根本不是什么幻觉,对不对?!”他问出这话时,心尖都跟着颤了一下。
果然,只见洛宫奕闻言,耳根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一向沉稳冷峻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一丝类似于……窘迫的神色。
他眼神飘忽了一瞬,才不太自然地低声道:“我……当时看到殿下因病痛哭泣,模样可怜极了,臣……臣心中揪痛,实在不知所措……心中满满当当皆是心疼与怜惜,所以……所以才一时情难自禁……”他的声音越说越低,竟透出几分大男孩般的青涩与尴尬,与平日里那个运筹帷幄、冷硬如铁的将军形象判若两人。
果然如此!玉砚顿时气结!
这个道貌岸然的家伙!
原来那么早就开始“欺负”他了!还是趁他病得迷迷糊糊的时候!
他气愤地转过头,用后脑勺对着洛宫奕,哼道:“哪有你这样的!趁别人生病没有反抗之力,就偷偷亲别人!登徒子!伪君子!”他越想越觉得委屈,自己那么早就被占了便宜,还被蒙在鼓里那么久!
洛宫奕见他真恼了,连忙上前,从身后轻轻抱住他,将下巴抵在他瘦削的肩上,柔声哄道:
“是是是,都是臣的错。是臣卑鄙,是臣趁人之危。殿下要罚便罚,要打便打,臣绝无半句怨言。”他的怀抱温暖而坚实,带着令人安心的气息。
玉砚却用力挣脱开他的怀抱,转过身来,瞪着一双因为气恼而格外明亮的眼睛,小嘴巴像机关枪似的,快速地说出一连串的“惩罚”:
“好!这可是你说的!那我罚你!
罚你一个月不许来见我!
罚你再也不准亲我!
罚你……
罚你再也不准抱我!罚你……”
他话还未说完,洛宫奕听到这些“惩罚”,脸色微变,哪里还肯让他继续说下去?这些“惩罚”每一条都精准地踩在他的死穴上,一条他都无法接受!
他猛地俯身,攫取了那双正在颁布“酷刑”的、喋喋不休的柔软唇瓣,将所有未尽的赌气话语尽数堵了回去。
“唔……!”玉砚惊愕地睁大了眼睛,下意识地想要反抗,却被对方的手臂牢牢圈住腰肢,更深地压向那个炽热的怀抱。
这个吻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却又在深入后化为无尽的缠绵与温柔,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歉疚、爱恋,以及绝不接受“惩罚”的决心。
玉砚起初还气恼地捶打着他的肩膀,但很快便在对方高超的吻技和熟悉的气息包围下,身体渐渐发软,脑子也变得晕乎乎的,那些赌气的“惩罚”早就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只剩下本能的回应和逐渐加速的心跳。
这个吻绵长而深入,直到玉砚被亲得气喘吁吁,眼泛水光,几乎要化作一滩春水软在洛宫奕怀里,对方才稍稍退开些许,额头抵着他的,灼热的呼吸交织,声音低沉沙哑地问:
“殿下……还罚吗?”
玉砚被亲得晕头转向,但心里那点小脾气还没完全顺过来,嘴硬地哼道:
“……罚!当然要罚!你……你竟敢以下犯上,堵本王的嘴……罪加一等!”
“以下犯上?”洛宫奕眼底暗光流转,似是听到了什么极有趣的话,低笑一声,再次低头吻了上去。
这次吻得更加缱绻,却也更加不容抗拒,灵巧的舌撬开牙关,肆意掠夺着那份独有的甘甜,直到玉砚呜咽着几乎透不过气,手脚发软地全靠他支撑才罢休。
“……还罚吗?”他又问,指尖甚至暗示性地在他腰间敏感处轻轻摩挲。
玉砚脸颊酡红,气息不稳,却仍强撑着最后一点王爷的“骨气”,声音都带了颤:
“……罚!唔……”
抗议声再次被堵回。
如此反复几次,洛宫奕仿佛不知疲倦,每一次亲吻都变换着角度和力度,时而温柔吮吸,时而深入探索,将怀里的人亲得神魂颠倒,理智全无。
当那只温热的手掌终于不再满足于流连腰际,而是带着灼人的温度悄然探入衣襟,抚上那光滑细腻的肌肤时,玉砚猛地一颤,最后一丝挣扎的力气也被抽走了。
陌生的快感如同电流般窜过四肢百骸,他吓得连忙抓住那只作乱的手,声音带上了哭腔和彻底的投降:
“不……不罚了!不罚了!本王……本王不罚你了!”
他喘着气,眼尾绯红,试图找回一点场子,连忙转移话题,端起了亲王的架子,只是那沙哑软糯的嗓音毫无威慑力:
“本王……饿了!快伺候本王用膳!”
洛宫奕看着他那副色厉内荏、娇憨可人的模样,心软得一塌糊涂,从善如流地收回手,仔细替他整理好微乱的衣襟。
这才与他面对面坐下,珍而重之地端起那碗一直温着的清粥。
他舀起一勺,仔细吹到温度适宜,然后递到玉砚唇边,目光温柔得能溺死人:
“是,殿下。臣伺候您用膳。”
玉砚瞥了他一眼,这才满意地微微张口,含住了勺子。
粥熬得软糯香甜,温度也恰到好处。他小口小口地吃着,享受着这“以下犯上”后的殷勤伺候,心里那点小小的不快早已烟消云散,只剩下满满的、几乎要溢出来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