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的河流,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平静地冲刷着过往的痕迹。当公寓楼下那棵银杏树的叶子第二次染上灿烂的金黄时,林晚已经在这座城市,以“林晚”之名,悄然生活了一年多。
那个曾需要鼓足勇气才能踏入的小超市,如今已成为她每周采购的寻常去处。她熟悉了大多数商品的位置,甚至能和那位面容和善的收银员偶尔闲聊几句天气。那家飘着香气的咖啡店,成了她固定的落脚点。她不再需要店员推荐,能熟练地点一杯适合自己的咖啡,有时带着书或素描本,在靠窗的位置消磨一个安静的下午。社区图书馆的管理员也认识了她,会在她常坐的位置为她留一盏灯。
生活被一种简单而规律的节奏填满。她报读了一个面向成人的绘画基础班,每周两个晚上,和一群年龄、背景各异的学生一起,在弥漫着松节油气味的画室里,笨拙地涂抹着画布。没有人知道她的过去,她只是“林晚”,一个话不多、学得有些慢,但眼神专注的同学。
她依旧会失眠,噩梦里偶尔还会出现废弃工厂的阴影和垃圾堆的腐臭,但频率在降低,惊醒后那种彻骨的寒意,持续的时间也越来越短。她不再抗拒回忆,而是学着与之共存,像对待身体上那些淡化的疤痕,知道它们存在,但不再让它们主导自己的生活。
那部加密手机很少响起,只在每个季度的固定日期,会收到一条来自王干事的程式化问候,确认她的安全与基本状况。她与过去那个惊心动魄的世界,唯一的、脆弱的连接,似乎就维系于此。
关于陆靳深的消息,是在一个秋高气爽的午后,透过咖啡店的电视新闻,以一种极其简短、近乎冷漠的方式传入她耳中的。新闻主播用毫无波澜的语调播报了一条快讯,称经最高人民法院核准,对犯有数项重罪的陆靳深执行了死刑。
没有细节,没有评论,只有短短十几秒,如同拂过水面的一阵微风,很快便被下一条关于城市建设的新闻所覆盖。
咖啡店里的客人依旧在低声谈笑,窗外阳光正好,孩童的嬉闹声隐约传来。世界运转如常。
林晚端着咖啡杯的手,停顿了大约两三秒。杯沿的温度透过瓷壁传入指尖,带着一种真实的暖意。她垂下眼帘,看着杯中微微晃动的、棕褐色的液体,心中一片奇异的平静。
没有快意,没有释然,也没有丝毫的同情。那个男人,那个曾如同庞大梦魇般笼罩她整个世界的存在,最终只化作了新闻里一个冰冷的姓名,一个被法律和时代洪流彻底碾碎的符号。
他死了。
她也真正地,活了下来。
她缓缓喝了一口已经微凉的咖啡,苦涩之后,是习惯了的、淡淡的回甘。
傍晚,她像往常一样,去了绘画班。今天画的是静物,一组摆放在旧棉布上的陶罐和水果。她调着颜色,试图捕捉光线在陶罐弧面上产生的微妙变化。画笔在画布上涂抹,发出沙沙的轻响,混合着周围同学的低语和老师的指导声,构成一种令人安心的、属于当下的白噪音。
下课後,她收拾好画具,独自走在回公寓的路上。夜风带着初秋的凉意,吹拂着她的发丝。路灯将她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她路过那家熟悉的咖啡店,里面依旧亮着温暖的灯光。
她没有进去,而是继续向前走。
经过一个十字路口时,她停下脚步,等待红灯。目光无意间扫过街对面,一个穿着深色风衣、身形挺拔的侧影,正低着头,快步融入对面涌动的人流。那背影转瞬即逝,快得几乎让她以为是错觉。
是……宋城吗?
她不能确定。也许只是某个身形相似的陌生人。即便真的是他,他或许也已经拥有了全新的身份和轨迹,行走在另一条她无法触及、也不必触及的道路上。
红灯转绿。
林晚收回目光,随着人流,平静地穿过了马路。
过去的一切,那些爱过的,恨过的,帮助过她的,伤害过她的,如同燃烧殆尽的余烬,温度尚存,却已再也无法灼伤她。它们沉淀在她的生命里,成为了她的一部分,塑造了如今这个站在这里,能够平静呼吸、独立行走的林晚。
她不再需要去寻找一个确定的答案,或者一个完美的结局。生活本就是一场充满缺憾与未知的旅程。重要的是,她走出了那片血色的泥沼,并且,学会了在布满伤痕的土地上,重新播种,等待生长。
她抬起头,望向夜空。城市的霓虹遮蔽了星辰,但天际尽头,依旧有光。
公寓的窗户就在前方,透出她离家时特意留亮的一盏暖灯。
那里,是她此刻的归处。
也是她,未完待续的……
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