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靳深的背影决绝地穿过人群,像一艘破开冰层的航船,目标明确地驶向那抹皎洁的月光。他所经之处,交谈声会短暂地停滞,随后爆发出更热烈的低语,那些目光先是追随着他,然后又带着各种难以言说的意味,落回到被独自留在原地的林晚身上。
香槟杯壁的冰凉,透过指尖,丝丝缕缕地渗入心脏。林晚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视线的重量——好奇的、探究的、怜悯的,甚至还有几分幸灾乐祸的。她像是一个被突然撤去所有支撑的展示品,赤裸裸地暴露在舞台中央,承受着所有人的审视。
她看到陆靳深走到了苏媛面前。距离有些远,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只看到苏媛微微仰着头,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惊喜与矜持的笑容,她身旁的那位外国男士则礼貌地退开了半步。陆靳深微微低头,侧脸线条在璀璨灯光下竟似乎柔和了几分。
那一刻,林晚觉得自己的存在,像一个巨大的、不合时宜的错误。
“陆太太?”旁边一位妆容精致的贵妇试探着开口,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打探,“那位……好像是苏媛小姐吧?听说她刚从维也纳巡演回来,真是越来越有艺术家的气质了。”
另一人附和道:“是啊,苏小姐和陆总……哦,瞧我这话说的,都是过去的事了。陆太太您别介意,陆总大概是出于礼节去打声招呼。”
礼节?
林晚垂下眼眸,看着杯中金黄色的液体里细密升腾的气泡,一个个破碎,无声无息。什么样的礼节,需要如此迫不及待,甚至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自己的新婚妻子像个多余的摆设一样扔在原地?
她深吸一口气,再抬起头时,脸上已经重新挂上了那副无可挑剔的、温婉得体的面具。甚至,唇角弯起的弧度,比之前更加柔和了几分。
“苏小姐的芭蕾确实令人惊叹,”林晚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周围几个竖起耳朵的人耳中,语气平和,听不出丝毫情绪,“艺术无国界,我先生一向欣赏有才华的人,去打个招呼是应该的。”
她轻轻晃了晃手中的酒杯,目光坦然地对上那位贵妇探究的眼神,微微一笑:“李太太最近气色真好,是换了新的护肤品牌吗?”
四两拨千斤。
她巧妙地转移了话题,既没有显露出被抛弃的狼狈,也没有表现出对丈夫行为的不满,反而用一种大度甚至略带褒奖的态度,将陆靳深的行为合理化。这番应对,让那几个本想看笑话的人一时语塞,只得讪讪地接话聊起了护肤。
林晚维持着微笑,与她们周旋了几句,然后借口去洗手间,优雅地转身,离开了那个令人窒息的是非中心。
高跟鞋踩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每一步都稳如磐石。只有她自己知道,藏在手拿包里的那只手,指甲已经深深陷进了掌心,留下几个清晰的月牙印。
洗手间里空无一人。她走到巨大的琉璃洗手台前,双手撑在冰凉的台面上,微微喘息。镜中的女人,妆容精致,礼服华美,眼神却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压抑着惊涛骇浪。
“赝品……”
“认清自己的位置……”
“别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
陆靳深冰冷的话语,和苏媛那带着感伤与优越感的微笑,在她脑海里交替闪现。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她几乎直不起腰。
她打开水龙头,用冰冷的水轻轻拍打着手腕,试图压下那股翻涌的酸涩与屈辱。不能哭,妆容会花。不能失态,会成为更大的笑话。
她是林晚,是林家的大小姐,是陆靳深名义上的妻子。哪怕这场婚姻始于一场交易,哪怕她在他心中只是一个廉价的替身,她也绝不允许自己在这种场合,输得一败涂地。
整理好情绪,她补了补口红,确保自己看起来无懈可击,然后挺直脊背,重新走进了宴会厅。
她没有再去找陆靳深,也没有刻意回避。她像一个真正的女主人,开始主动与一些之前资料上标注的重要宾客寒暄。她谈吐优雅,举止得当,对艺术、金融甚至最新的科技趋势都能恰到好处地接上几句,展现出良好的教养和见识。她不再是被动地跟在陆靳深身后的附庸,而是拥有了自己独立的光环。
不少人被她吸引,与她交谈甚欢。她甚至与一位一直想与林氏合作的欧洲品牌负责人相谈甚欢,交换了联系方式。
她感觉到,有一道冰冷的视线,偶尔会穿过人群,落在她的身上。
她知道是谁。
但她没有回头。
晚宴进行到拍卖环节,主持人拿出了一件拍品——一条复古的钻石项链,设计精巧,主钻是一颗罕见的淡蓝色钻石,被称为“海洋之心”,起拍价不菲。
竞拍颇为激烈。当价格攀升到一个高点时,陆靳深举起了号牌,声音沉稳:“五百万。”
全场静默了一下。这个价格,已经超出了项链本身的实际价值不少。
然而,就在主持人准备落槌时,一个清冷而清晰的女声响起,不大,却足以让全场听见:
“六百万。”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举牌的人身上——是林晚。
她端坐在那里,面色平静,仿佛只是报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数字。
陆靳深侧过头,目光第一次真正地、带着实质性的重量落在她脸上。那里面有惊讶,有审视,还有一丝被挑战的不悦。
林晚没有看他,只是平静地注视着台上的项链,仿佛那件珠宝有着无与伦比的吸引力。
“陆太太出价六百万!”主持人激动地喊道,“还有没有更高的?”
陆靳深眯了眯眼,再次举牌:“七百万。”
“八百万。”林晚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紧随其后。
空气仿佛凝固了。夫妻二人竞拍同一件物品,这戏剧性的一幕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陆靳深周身的气压低得骇人,他盯着林晚,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将她剖开,看看她到底想做什么。
林晚终于缓缓转过头,迎上他的目光。她的眼神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浅浅的、客套的笑意,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音量,轻声说道:
“陆总对旧物念念不忘,我理解。不过,这条项链……我很喜欢。”
她将“旧物”和“喜欢”这两个词,咬得格外清晰。
陆靳深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最终,槌音落下。
“八百万!成交!恭喜陆太太!”
掌声雷动。所有人看着林晚,眼神复杂。她用自己的方式,在这场无声的战争中,为自己扳回一城——用他陆靳深的钱,买下她“喜欢”的东西,并当众暗示了他对“旧物”的执着。
她站起身,走向台上,从礼仪手中接过那条昂贵的项链。钻石在她手中熠熠生辉。
她没有看陆靳深,却能感觉到他那道几乎要将她背影灼穿的视线。
她知道,这看似冲动的举动,无疑是在挑衅他。但她不在乎了。
忍耐和退缩,换来的只是更深的践踏。既然温顺得不到尊重,那她不介意,露出一点点锋芒。
哪怕这锋芒,是由荆棘编织而成。
她将项链握紧,冰凉的钻石硌着掌心。
今夜,无人为她加冕,她便自己,戴上这顶荆棘的王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