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停在门外，像冰冷的铡刀悬在程夕瑶的头顶。那扇厚重的实木门仿佛隔绝了所有的空气，死寂中，她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冲撞太阳穴的轰鸣。照片里母亲年轻的笑靥，白振庭儒雅的身影，还有那枚一模一样的星辰吊坠……混乱的线索在脑中疯狂旋转，搅得她几乎窒息。门外，没有敲门声，也没有离开的脚步声，只有一种无声的、极具压迫感的等待。他在等什么？等她主动开门，还是等她惊慌失措的破绽？
程夕瑶用力咬了一下舌尖，尖锐的疼痛让她混乱的思绪瞬间聚焦。不能慌。她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刺入肺腑，压下胸腔里翻腾的惊涛骇浪。她挺直脊背，尽量让脸上恢复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然后抬手，拧开了门锁。
门无声地向内滑开。
白若修就站在门外走廊昏暗的光线里。高大的身影几乎堵住了整个门框，深色的西装外套带着室外的凉意，将他周身本就凛冽的气场淬得更寒。他没有立刻进来，深邃的眼眸在门打开的瞬间，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精准地锁定了程夕瑶的脸。那目光锐利得仿佛能穿透皮肉，直抵灵魂，带着审视、研判，还有一丝毫不掩饰的、冰冷的探究。
走廊的冷光勾勒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薄唇抿成一条没有温度的直线。他身上那股混合着昂贵须后水和淡淡烟草味的冷冽气息，随着他微微前倾的动作，无声地侵入程夕瑶的空间，带来一种近乎实质性的威压。
程夕瑶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指尖掐进掌心。她强迫自己迎上他的视线，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但微微发白的唇色和眼底残留的一丝惊悸，却无法完全掩饰。
“白先生。”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
白若修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那审视的意味浓得化不开，似乎在确认着什么。然后，他才迈开长腿，一步跨了进来。他并没有立刻开口，而是踱步到房间中央，冰冷的皮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清晰的叩响，每一步都踏在程夕瑶紧绷的神经上。他的视线扫过房间，如同巡视领地的君王，最后落在她身上，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漠然。
“看来王伯的话，对你而言等同于空气。”他开口了，声音不高，甚至算得上平静，却像冰锥一样刺骨，每一个字都淬着寒意，“栖园的规矩，这么快就忘了？”
程夕瑶的心猛地一沉。果然是为了书房的事！王伯那个老狐狸，告状的速度倒是快。她迅速垂下眼帘，遮住眼底翻涌的情绪，低声辩解：“我的手机没电了，我只是想找个地方充电……王伯并没有告诉我哪里可以充电。我很抱歉，不知道书房不能进。”她将姿态放低，试图用“不知者无罪”来软化他的怒火，同时避重就轻，绝口不提那张让她心神剧震的照片。
“不知道？”白若修冷笑一声，那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瘆人。他倏地转身，目光如鹰隼般再次攫住她，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穿透力。“程夕瑶，收起你那套小聪明。在我这里，借口是最无用的东西。”他走近一步，那股强大的压迫感几乎让程夕瑶喘不过气。“栖园的每一寸地方，不该你看的，最好一眼都不要多看。不该你碰的，一根手指头都别伸出去。好奇心太重的人，”他微微俯身，冰冷的呼吸几乎拂过她的额发，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警告，“通常下场都不会太好。”
程夕瑶的身体瞬间绷紧，像拉满的弓弦。他知道了！他一定知道她看到了那张照片！他的警告，字字句句都像在敲打她那不该有的“窥探”！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血液仿佛都凝固了。照片里的秘密，难道就是他接近自己的真正原因？还是……一个他绝对不允许任何人触碰的禁忌？
“我明白了，白先生。”她几乎是咬着牙，才让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以后不会了。”
白若修直起身，对她的顺从似乎并不满意，眼神依旧锐利如刀。他没有再纠缠书房的事，但话锋一转，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铅块砸下来：“记住你的身份。你在这里，只有一个原因——那份契约。你存在的价值，就是履行契约内容，配合我的要求。除此之外，任何多余的想法、多余的举动，都是自找麻烦。”
他顿了顿，冰冷的视线扫过她苍白却强自镇定的脸，继续道：“我不需要一个给我惹麻烦的‘情人’。更不需要一个试图窥探白家私事的……外人。”“外人”两个字，他咬得极重，带着清晰的划界和警告。“安分守己，拿到你想要的报酬。这是你唯一需要关心的事情。至于其他的……”他嘴角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弧度，“与你无关，也轮不到你关心。别妄想一些不该属于你的东西。”
程夕瑶的心像是被浸入了冰水。契约情人，一个纯粹的工具。他的话语冷酷而直白，彻底撕碎了任何一丝虚幻的侥幸。她在这里，连“人”都算不上，只是一个有价码的物件。愤怒和屈辱在心底灼烧，但她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疼痛提醒自己保持沉默。为了程阳，她必须忍。
看到她眼底极力压抑的屈辱和沉默，白若修眼底的冰寒似乎松动了一丝，但转瞬即逝。他不再看她，转身走向门口，语气恢复了公事公办的漠然：“明天下午三点，司机会在门口等你。跟我去一个地方，需要你配合。具体事项，李修会提前告知你。准时。”命令的口吻，不容置疑。说完，他拉开门，高大的身影即将消失在门外冰冷的走廊光线中。
“白先生！”程夕瑶在他即将踏出门槛的瞬间，猛地抬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白若修脚步顿住，没有回头，只是侧过半边冷硬的轮廓，似乎在等待下文。
程夕瑶的心脏狂跳起来，像是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她知道自己是在冒险，在挑战他刚刚划下的界限。但程阳躺在医院里的样子，像烙铁一样烫在她的心上。她顾不得那么多了。
“我弟弟……”她的声音有些发颤，带着孤注一掷的祈求，“程阳的病……手术费……”她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目光紧紧锁住他那冷漠的侧影，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您答应过的……”
走廊的冷光勾勒着白若修线条冷硬的侧脸，他沉默着。那短暂的几秒钟，对程夕瑶而言漫长得像一个世纪。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她擂鼓般的心跳在死寂中疯狂作响。他会履行承诺吗？还是……这冰冷的警告之后，连那唯一的希望也要被剥夺？
就在程夕瑶几乎要被这沉默的威压碾碎时，白若修终于开口了，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却清晰地砸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李修会处理。”言简意赅的五个字，没有任何保证的言辞，却像一道赦令，让程夕瑶瞬间脱力，几乎站立不稳。她猛地闭上眼，一股滚烫的湿意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成了……至少程阳有救了……
然而，她这瞬间的松懈和失态，似乎并没有逃过白若修的眼睛。就在她闭眼强忍泪水的刹那，本已准备离开的白若修，脚步却突然顿住，并且毫无预兆地转过身来。
他的动作太快，程夕瑶甚至来不及调整表情，只能仓惶地睁开眼，带着一丝未及褪去的脆弱和泪光，猝不及防地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眸子里。
白若修的目光，这次没有停留在她的脸上，而是精准地、带着一种审视猎物般的锐利，落在了她的脖颈处！程夕瑶下意识地低头，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刚才因为情绪激动，她一直紧攥在衣领内侧的星辰吊坠，不知何时滑落了出来！那枚古朴的、星形的金属吊坠，正静静地贴在她锁骨下方的皮肤上，在房间冷白的灯光下，反射着幽微而神秘的光泽！
程夕瑶的血液瞬间冻结！她几乎是本能地想要抬手将它塞回去，但白若修的动作比她更快！
一只冰冷而带着薄茧的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猛地攫住了她的下巴！力道之大，迫使她不得不仰起头，再次对上他那双此刻翻涌着复杂情绪的眼眸——有探究，有审视，更有一种她无法解读的、极其浓烈的……震惊？
“这东西，”白若修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一种程夕瑶从未听过的、极力压抑的震动。他锐利的视线如同烙铁，死死钉在那枚星辰吊坠上，仿佛要穿透金属，看清里面隐藏的一切。“……你从哪里得来的？”
他捏着她下巴的手指收得更紧，程夕瑶甚至能感觉到他指尖细微的颤抖。那不是愤怒的颤抖，更像是一种……难以置信的震动？他认识这枚吊坠！他绝对认识！而且这认识，显然超出了程夕瑶最坏的预想！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程夕瑶的心脏，几乎让她窒息。照片里母亲佩戴的吊坠，此刻正挂在自己颈间……白若修这异常激烈的反应……这枚小小的星辰，究竟牵扯着怎样惊心动魄的秘密？她感觉自己正站在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边缘，而白若修那双翻涌着风暴的眼睛，正死死地将她钉在原地。
白若修的目光死死锁住那枚星辰吊坠，捏着她下巴的手指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那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翻涌的不仅仅是震惊，更有一股被强行压抑的、带着血腥味的暴戾，如同冰层下即将喷发的火山。程夕瑶痛得倒抽一口冷气，却连挣扎的力气都被这恐怖的气场抽干了。
就在她以为自己下一秒就要被这无声的怒火吞噬时，白若修钳制的手却猛地松开了！
他像甩开什么烫手的东西一样猛地抽回手，甚至向后微微退了一小步，高大的身影在门口的光影里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他不再看那吊坠，也不再看程夕瑶惨白的脸，而是倏地转过身，只留下一个冷硬得如同岩石的背影。
“明天下午三点，别迟到。”他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冰冷，甚至比之前更加坚硬，毫无波澜，仿佛刚才那失控的瞬间从未发生。但那压抑在平静之下的汹涌暗流，却让整个房间的空气都沉重得令人窒息。
沉重的脚步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毫不犹豫地迅速远去，消失在走廊的尽头，留下死一般的寂静。
程夕瑶浑身发软，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才勉强支撑住没有滑倒。下巴处被捏过的地方传来火辣辣的痛感，清晰地提醒着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她颤抖着手，紧紧攥住胸前那枚冰凉的星辰吊坠，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着，几乎要破膛而出。
他认识这吊坠！他的反应如此激烈！这绝不仅仅是因为一张旧照片那么简单！这枚母亲留下的遗物，这个她从小贴身佩戴、从未觉得有何异常的东西，在白若修眼中，竟然激起了如此惊涛骇浪！它到底是什么？它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母亲林晚秋和白家……尤其是和白振庭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
无数个恐怖的猜测在她脑中翻腾，像毒蛇一样噬咬着她的神经。白若修那句冰冷的警告——“好奇心太重的人，通常下场都不会太好”——此刻如同魔咒般在她耳边回响，带着前所未有的真实威胁。
她踉跄着走到床边，跌坐在冰冷的丝绒被面上，冷汗已经浸透了后背的衣衫。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吊坠冰冷的表面，试图从那熟悉的纹路上汲取一丝微弱的安全感。就在这时，她的指尖似乎触碰到吊坠背面一个极其细微的凸起。她以前从未留意过这个细节。
程夕瑶的心猛地一跳。她立刻将吊坠翻转过来，借着床头灯微弱的光线，凑近仔细查看。
在吊坠星辰图案的背面，靠近边缘一个极其不起眼的角落，似乎刻着几个极其微小的符号。那不是文字，更像是一种……数字？或者编码？线条极细，又被岁月磨砺得有些模糊，若非此刻刻意寻找，根本难以察觉。
她屏住呼吸，用指甲小心翼翼地刮掉上面覆盖的细微污垢，努力辨认。
0……6……1……3？
四个极其微小的数字，深深刻在冰冷的金属里。
0613？
这是什么？日期？密码？还是某种代号？它和这枚吊坠有什么关系？和白若修那激烈的反应又有什么关系？这串数字，是母亲留下的线索吗？
程夕瑶死死盯着这串突兀出现的数字，混乱的思绪中仿佛劈开了一道微弱的亮光，却又瞬间被更深的迷雾笼罩。这串数字，像一个冰冷的密码，无声地指向一个更加幽暗的深渊。
窗外，夜色浓稠如墨。栖园死寂无声，像一个巨大的、沉默的坟墓。程夕瑶蜷缩在冰冷的床上，将那枚刻着“0613”的星辰吊坠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攥着唯一的救命稻草，也攥着一个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
白若修那最后冰冷警告的眼神，如同梦魇般挥之不去。明天下午三点，等待她的，又将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