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那块烧焦的布片还摊在案上，边缘卷曲如枯叶。李文指尖轻轻划过狼首纹的针脚，目光却已不在现场。
他转身走入偏厅，召来两名亲卫低声吩咐了几句。片刻后，一叠名册被送至案前——是近三日进出西市各使团随从的登记簿。他翻到楼兰一行时停了停，指腹在“康使”二字上压了半息，随即合上册子。
“去调藤蔓精灵。”他对角落里一名静立的侍从道。
地下根系悄然延伸，顺着青砖缝隙钻入地底。它们不显形，只借泥土与湿气感知微弱的气息流动。不多时，一条细如发丝的藤须自墙角砖缝探出，轻轻颤动两下，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李文点头：“往西市南巷第三条岔道，继续追。”
赤奴站在院中等他出来，肩甲上的灰烬已被拭去，刀柄握得紧实。“我去看看。”
“别硬闯。”李文递过一枚刻有符纹的木牌，“若遇阻，就说京兆尹派你协查纵火案。现在你是官面身份。”
赤奴接过木牌塞进袖口，大步离去。
天刚擦黑，城中巡逻加严，街面行人渐稀。赤奴绕至一处僻静驿馆后墙，借着屋檐阴影攀上瓦顶。他伏低身子，从破瓦间隙向内窥视。房中灯火昏黄，两名男子正靠墙歇息，臂上缠着渗血的布条，外袍虽换了寻常装束，但露出的一截内衬仍带着赤纹暗线。
他眯起眼。那种织法，只有北疆骑兵才用。
更深处的梁木夹层引起了他的注意。那里有轻微的撬动痕迹。他翻身落地，撬开侧窗潜入，摸黑爬上横梁，手指探入缝隙，抽出半张残纸——墨迹未全焚尽，依稀可见“楼兰·康使”四字，下方还有“许三道通行权”几字。
他将残页收好，悄然退出。
回到济世堂别院时，李文正在灯下整理文书。赤奴把东西递过去，一句话没多说。
李文展开残页看了许久，忽然提笔写下一道告示，命人连夜送往京兆尹府张贴。新增条款写着：凡提供纵火案幕后线索者，可优先获得敦煌绿洲新开垦田亩十年免税权。
“他会坐不住。”他说。
果然，三更刚过，一名衣衫破旧的仆役被带进来，跪在地上直打哆嗦。他自称是楼兰使团厨役，因不满主使私藏证据、嫁祸他人，愿供出藏物地点。
“在哪？”
“床底第三块地砖下……有个暗格。”
赤奴立刻带队出发。夜风穿巷，脚步轻而稳。他们抵达驿馆时，守门人刚换岗。赤奴亮出木牌，称奉命复查纵火关联人员，要求面见康使。
对方迟疑片刻，还是放行。
房间内，康使披衣起身，脸色发白。“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赤奴不答，径直走向床边，掀开毯子，撬起地砖。一个铁盒露了出来。打开后，里面是一封完整密信，清楚写着呼衍枭承诺助楼兰夺取丝路南道控制权，并允诺事成之后开放三条跨域通道的使用权。
康使双腿一软，跌坐在地。
“这……这不是我写的！我只是……只是想保住本国利益！”
“那你为何藏信？”赤奴冷冷问。
“我怕被人发现！”他声音发抖，“他们说只要制造混乱，让盟会停摆，就能逼中原让步！我没想杀人放火！可事情已经做了……我收不了手了……”
李文这时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名记录官。他没看康使，只拿起那封信仔细看了一遍，然后放在桌上。
“你说你被蛊惑。”他开口，“那我问你，除了你，还有谁答应配合？”
康使摇头：“我不知道名字！只听说会在明日议事时有人提出‘暂停议程、清查内奸’，然后联手否决九鼎计划！具体是谁……我真的不知道！”
李文不动声色，从袖中取出一块巴掌大的青铜镜面，轻轻一按。一道微光投射而出，空中浮现出一段影像——正是康使前夜在驿馆后院与一名蒙面人密会的画面，两人交谈数语，康使接过一个小包裹。
康使瞪大眼睛：“这……这是怎么拍的？！”
“植物精灵的眼。”李文淡淡道，“它能藏在一片叶子背面，也能爬上屋檐，静静看着一切。”
康使浑身一震，整个人瘫倒在地板上，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呼衍枭的计划分三步。”李文坐下，语气平稳，“第一步纵火扰民，第二步借你之口推动停议，第三步由其他被收买的诸侯集体反水，彻底搅黄合作。是不是这样？”
康使终于点头，声音几乎听不见：“是……他们说，只要拖住你们三天，匈奴大军就能突破玉门外围防线……到时候……一切都晚了。”
李文站起身，走到窗前。外面夜色沉沉，远处仍有零星火光未熄。
他回头对赤奴道：“你现在就启程，赶回玉门关。加强哨岗轮值，尤其是夜间水源区和粮仓周边。另外，通知驼峰骑兵随时待命，若有异动，立即封锁要道。”
赤奴抱拳：“明白。”
“记住，不要主动出击，但也不能让人摸进来。”
“是。”
赤奴转身离开，脚步坚定。
李文又看向记录官：“把这份口供抄三份，一份存档，一份送京兆尹备案，另一份……留着明天用。”
康使抬起头，眼中满是惊惧：“你要在会上……当众揭发我？”
“你已经不是威胁了。”李文说，“你现在只是一个证明。”
他挥了下手，侍卫上前将康使带走，押往济世堂别院后宅软禁。
厅中只剩他一人。他重新打开那封密信，盯着落款处的印记看了很久。那是一个扭曲的狼头符号，嵌在火焰纹里。
他忽然想起白天殿中那个细节——康使袖口微微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袖内藏着什么东西硌着手腕。也许就是这块令牌的复刻印模。
他吹灭烛火，走出门外。院子里几名亲信已在等候。
“明日议事开始前，把这几个人的座位顺序调一下。”他指着名单上的几个名字，“让他们离康使原来的位置远些。另外，安排两名懂唇语的记录官，盯住他们的嘴。”
“如果他们察觉异常呢？”
“那就说明他们心里有鬼。”李文说，“有鬼的人，总会露出破绽。”
他抬头看了看天。云层厚重，不见星月。但他知道，黎明前最暗的时候，往往也是对手最容易犯错的时候。
一名亲卫快步走来，低声汇报：“刚收到消息，西市火场又有新发现——有一具尸体手里攥着半块腰牌，上面刻着龟兹旧制编号，但衣物却是北疆风格。”
李文眼神微动。
“送去验尸房，单独存放。”他顿了顿，“另外，查一下最近有没有龟兹使团人员失踪。”
“是。”
他转身欲走，忽又停下。
“再传令下去，明日所有进入大殿的随从，一律不得携带长刃以外的金属物品。违者当场扣押。”
“会不会太强硬？”
“比纵火烧城更强硬吗？”他反问。
那人闭嘴退下。
李文站在廊下，听着远处巡更的梆子声一下一下敲响。他知道，明天的议事不会平静。但这一次，他不再是被动应对。
他已经看清了棋路。
也找到了第一个落子点。
一名侍从匆匆跑来，手中捧着一封刚拆的急报。
“大人，玉门方向传来消息，边境斥候发现一支不明队伍正沿古河道移动，人数约三百，行进路线避开关卡……”
李文接过信纸展开，目光落在一行小字上：
“其行踪与昨日逃逸纵火者足迹吻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