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奴的马蹄刚翻过沙脊,风就变了方向。
他勒住缰绳,眯眼望向前方。黄沙尽头,一块断裂的石碑半埋在土里,碑面朝天,一道弯月形刻痕清晰可见,边缘沾着暗褐色的痕迹。他翻身下马,走近细看,指尖触到那痕迹,黏而发硬——是干涸的血。
“和拓片上的标记一样。”他低声说,眉头拧紧。
身后斥候策马上前:“将军,要不要派人回玉门报信?”
话音未落,地面微微一震。
赤奴立刻抬手示意噤声。他蹲下身,掌心贴地,三息后猛地起身:“撤!往东坡走!沙下有人!”
命令刚下,脚下黄沙轰然炸开。三十多名黑袍战士从地下跃出,身披骨甲,手持弯刃,脸上绘着灰黑色巫纹。为首者立于沙坑中央,高举骨杖,口中念出晦涩咒语。刹那间,幽蓝火焰自四面燃起,贴地蔓延,遇风不熄,正是“九幽冥火”。
“围住他们!”黑袍人厉喝,“一个不留!”
火线迅速合拢,一名羌兵战马受惊,踏进火圈,瞬间皮毛焦卷,哀鸣倒地。赤奴怒目圆睁,挥刀斩断扑来的弯刃,顺势将尸体踢入火中,借烟雾遮蔽视线。
“分散突围!”他吼道,“三人一组,按预定路线撤!”
亲卫队长冲上来:“您先走!我们断后!”
“少废话!”赤奴一把拽下腰间绿色晶核,那是李文给他的植物精灵种子,平日用于探路标记。他将晶核狠狠砸进沙地,注入真气。
根须破土,藤蔓疯长,缠上火柱,瞬间焦黑冒烟,却又再生。虽只撑了数息,却让几匹战马冲出了火网。
赤奴最后一个撤离。他跃上马背时,肩头已被冥火烧中,皮甲焦裂,血从锁骨处渗出,顺着臂膀流到刀柄。他咬牙控缰,回头一瞥——那石碑在火光中竟泛起微光,仿佛被什么力量激活。
风沙渐起,他带着残部疾驰百里,中途两名骑兵因伤坠马,被流沙吞没。剩下五人死死跟在他身后,直到看见玉门关的哨塔轮廓。
关内灯火通明,守将闻讯亲自迎出。赤奴滚落下马,双腿一软,单膝跪地,却仍挺直脊背。
“备快马。”他声音沙哑,“我要见少主。”
“将军先治伤!”
“现在!”他猛然抬头,眼中血丝密布,“这不是巡查结果,是战报!匈奴残部没死绝,他们在等门开!”
守将不敢再劝,立刻调来传令马队。
赤奴撕下衣襟包扎肩伤,又从怀中取出染血的拓片和一段断裂的骨刃,用油布裹好,交到最精锐的斥候手中。
“记住路线。”他说,“若你死在路上,就把东西埋进沙层三尺,插箭为记。”
斥候点头,翻身上马,连夜出发。
他自己则拒绝休息,强撑着登上城楼,望着西边漆黑的荒漠。他知道,那一场伏击不是偶然。对方不仅知道他们会来,还准备了克制灵体的冥火,甚至可能……早已盯上了那枚种子。
李文接到消息时,正在查看最新一批哨所布防图。
呼衍铁站在一旁,手指轻敲案角:“赤奴说那火能烧魂?”
“不止。”李文放下竹简,“他亲眼看见石碑发光。不是自然反光,是像被什么唤醒。”
呼衍铁眼神一沉:“难道……他们也有星图碎片?”
“不。”李文摇头,“是感应。那石碑是信标,只要特定标记出现,加上血祭,它就会回应。”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夜色深沉,远处烽火台静默矗立。
片刻后,他开口:“你记得我让你藏在边境七处的植物精灵吗?”
“三百株藤母,每处五十,用来监测地脉波动。”呼衍铁答道,“三天前有一处断了联系。”
“就是那里。”李文转身,“他们挖通了地下通道,绕过了所有明哨。赤奴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
呼衍铁握紧刀柄:“要我现在带人去清剿?”
“还不行。”李文走到案前,提起笔,在纸上写下几个名字,“这些人,全调回玉门。另外,把驼峰骑兵的补给线全部换成暗道运输,蝎尾军团换用无铃马具。”
“您怀疑有内鬼?”
“不是怀疑。”李文笔尖一顿,“是肯定。能在我们行动前设伏,还能精准使用冥火封锁灵体逃脱,背后一定有人提供情报。”
他吹干墨迹,将纸推过去:“从今天起,所有越境者,无论身份,格杀勿论。我不再留活口。”
呼衍铁接过纸张,扫了一眼名单,瞳孔微缩:“这里面有两个是老军户,三代守边。”
“正因为如此,才危险。”李文淡淡道,“越是可信的人,越容易被渗透。”
外面传来急促脚步声,一名传令兵冲进来:“少主!赤奴将军到了!重伤不下马,非要当面禀报!”
李文立刻起身。
片刻后,赤奴被扶进厅内。他肩头包扎的布已渗出血迹,脸色苍白,却坚持站着。
“你说。”李文递过一杯水。
赤奴没接,双手呈上一块焦黑的骨片:“这是他们首领用的骨杖残段。上面的符文,和天山那次毒祭用的是同一种。”
李文接过,指尖轻抚符文凹槽。一缕绿光从他指间溢出,悄然探入纹路。几息后,他眼神一冷。
“确实是呼衍枭一脉。”他缓缓道,“而且……这杖不是新做的。它用了至少三十年,浸过不少活人血。”
赤奴点头:“他们不只是残部。是有组织,有传承,一直在地下活动。这次袭击,是为了测试我们的反应速度。”
“也是警告。”李文将骨片放在桌上,“他们知道我们在找古殿坐标,所以抢先动手,想让我们知难而退。”
“可他们不怕打草惊蛇?”呼衍铁皱眉。
“不怕。”赤奴冷笑,“因为他们根本不在乎暴露。对他们来说,战争早就开始了,只是我们一直没看见。”
厅内一时寂静。
李文低头看着那块骨片,忽然问:“你还记得那石碑的位置吗?”
“记得。东经三十七,北纬八十九,靠近古河道拐弯处。”
李文从袖中取出青铜罗盘,轻轻放在桌上。罗盘中央凹槽,正好能嵌入那枚绿色晶核。他将晶核放入,罗盘边缘浮现出一圈微光,指向西北。
“他们在引我们过去。”他说,“但这次,不能让他们选战场。”
呼衍铁上前一步:“要我集结部队?”
“先不动。”李文摇头,“让赤奴休息。传令下去,关闭所有对外通讯口,今晚起,玉门关实行宵禁。”
赤奴还想说什么,却被李文抬手制止。
“你已经做得够多。”他说,“接下来的事,我来处理。”
赤奴嘴唇动了动,最终低头退下。
李文独自留在厅中,手指轻敲桌面。窗外风声渐紧,吹得帘幕晃动。他盯着罗盘上的光点,忽然低声道:“你以为躲在沙底就安全了?”
他嘴角微扬,声音很轻,却像刀锋划过冰面。
“那就看看,是谁先把刀插进谁的喉咙。”
桌角的绿色晶核突然颤了一下,一丝嫩芽从裂缝中钻出,无声伸展。